林陌又看向温阮,神似不悦:“靖渊潭樱花开的时候满园的□□短炮,你们前后脚都去拍也不稀奇。温阮,你不该没看清就这样胡乱开口,她是你师姐,快道歉。”
“我没有冤枉陈师姐。林老师,这真的是我拍的。”
“证据呢?”陈央歌脸上再没有平日里的温柔,死死盯着温阮,忽而,又一下子软弱下来,拉住了林陌的一条胳膊,哭的可怜,“林老师……我的压力好大,这几个月来我失眠、胃痛,去了好几趟医院……温师妹这样逼我,是要我把看诊记录都拿出来吗?!我知道……我是没有什么摄影天赋,眼见毕业了,成绩和证书都还没有入校半年的师妹强,但……但她也不能这样看不起我呀!我、我真的……”
“好了!”林陌头疼,看着这两个学生,一个哭成泪人,一个眼冒凶光,但后者看向他的眼神去是信任和充满希冀的,沉默半晌,叹气,“这件事,到此为止。陈央歌毕业材料即将提交,温阮,你们两个都拍过樱花,再加上二次修图和调色,很难辨别真假,你也不要再闹了。”
陈央歌松了一口气,温阮却愣在了原地。
“林老师……您真的是这样认为的吗?”直到此时,她的眼眸里才隐隐涌出了一点泪光,白皙的面容眼角丝丝透红,出声问道,“哪怕拍摄地点一样,但不同作品中蕴含的是背后摄影师的思想,好的摄影师作品会因此脱颖而出。老师,这不是,您教我们的吗?”
林陌才华横溢,是摄影系最年轻的硕导。学生们都很喜欢上他的课。陈央歌是她收的第一个硕士生,只要她顺利毕业,林陌就可以成为最年轻的博导。
记得温阮大三的时候,林陌课后将她留下。
明亮的阶梯教室里,充满朝气的年轻老师说很欣赏她的摄影才华,希望她保研时选择自己做导师。
虽然林陌擅长的是复古街拍,但他的一句话,最终打动了温阮,让她放弃了系里方向更对口、资历更深的老教授。
他说:“温阮,这个世界的条条框框太多了,但摄影师是自由的。我看见了你的胆识与创造力,我们同样年轻,何不一起去发掘一些新东西呢?”
窗外梧桐梭梭,叶子清脆畅响。
那时的林陌眼中是有光的,并不如面前的阴郁与内含警告。
温阮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离开那间会议室的,只觉得里面的那两人是这样的陌生,她逃的匆匆,连钥匙扣都没有拿。
再之后,陈央歌拼命给她打电话,被温阮拉黑了。
温阮咽不下这口气,一封举报信递到了教务处。这段时间,她忙着整理证据,以课题繁忙为由没有让虞桓来学校接她,也没有告诉他发生了何事。
三天后,林陌再次喊她来办公室,当众与陈央歌对峙。
不知教务那边跟林陌说了什么,他的脸色很不好看。办公室中除他之外,就只有温阮、陈央歌、王皓三个学生。
王皓迷茫中透着紧张;陈央歌似是孤注一掷,反倒没有了之前的激动。
温阮神色坦然冷静。
林陌的目光从三人脸上扫过,沉默半晌,重重叹了声气:“你们三个是我仅有的学生,作为老师,我希望你们都学业有成、鹏程万里,最不愿见到的,就是如今这般剑拔弩张。”
他看向温阮。温阮只是扯扯嘴角,没有接话。
他从了平日最老实听话的男生下手,点名道:“王皓,陈央歌说你可以为她作证,这幅照片是她亲手拍的,是这样吗?”
王皓一激灵,眼睛先望向温阮,见对方对自己依旧是十分冷淡,心底酸涩——接着膝盖被蹭了蹭,接收到旁边陈央歌柔软带着希求的目光,犹豫片刻,他心下决定,开口道:“是。4月11日周一我约师姐一起去靖渊潭公园拍照,这幅照片,就是师姐当时拍的。”顿了顿,“……拍完师姐觉得不错,还给我看了。”
“你当真?”温阮冷然开口,那双令王皓五迷三道的妩媚眼眸此时带着失落与陌生,看着他,“我从前可没发现,你与师姐的关系竟好到同游的地步了。王皓,人要学会对自己说的话负责。”
从前王皓没少在她面前吐槽陈师姐长相不行、学术也做的不行,简直一无是处。她无意参与这种话题,每次都装作没听见。
王皓听出了她话里的轻视,平日积攒的暗恋、讨好、被无视、辛酸……种种滋味涌上心头,化成了一股怨气,他正声答道:“你不知道的事多了!我告诉你,除了这张,师姐还拍了许多,不信你自己看看!”
她们事先将各自的底片作为证据,早已发给了林陌。
温阮只提交了两张,一张是原底片,另一张是同一场景、但角度略有不同的画面。她不习惯留废片,每个场景她都是看好了再按快门,不好的当场就删掉不占内存。
而陈央歌提供的照片却有数十张,有跟获奖的那张同一角度的,还有稍微变动的。
打眼一看,她们拍的的确很像,花的繁盛程度肉眼难见差别,拍照日期应是相差无几。
温阮内心冷笑,暗道作弊作的还真到位,不慌不忙继续道:“师姐,就算是同一天拍摄,也总会刮风,刮风就会掉花、落叶子的……要不我们一起去教务老师那里,花上半天时间,慢慢数数看画面中一共有几朵花瓣?树枝上有没有隐藏着小鸟?地上小草的摆动方向是否一致?‘找不同’这个游戏我从小就喜欢,也不急着毕业,有的是时间和耐心。”
陈央歌呼吸急促,胸口起伏:“你……你别强词夺理!照片提交的时候,我都修过图的……”说着,她自己声音也弱了下去,但面对林陌严厉的目光,又绝不敢承认,硬声还想反驳——
“够了!”林陌打断她,“你俩还有没有一点师姐妹的样子!是看我年轻,压不住你们的是吧!”
陈央歌缩回下去,闭紧了嘴。
温阮淡然一言不发。该说的,她都说了。她无愧于心。
她在等待导师的公平抉择,可万万没想到,林陌的怒斥,却是对着她的——
“温阮,你有什么可骄傲的?!”
这一呵,直接将她吼愣住了。
“这只是一个小奖,何必苦苦相逼?这幅获奖的樱花作品,从纯景观的角度来看,构图是有明显缺憾的!获奖已是侥幸,真不知道你们两个为了它在争个什么?”
“丢人!”
“有本事,你怎么不去争‘自由人’的奖项?哦,忘了,你也投过两次稿,都被刷下来了……”
……
温阮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睁大了眼眸,满眼难以置信的望向曾经信任的老师。
斥责的声音不大,却句句如利剑,刺进她的心口。
原来她之前的失败在别人眼中竟是这样的吗?
那些已经淡忘了的骄傲与挫败、苍白的鼓励与安慰全都从血肉里深处被挖掘了出来,重新摊开在地,当众行刑。
她有什么可骄傲的?
她的确没有任何值得骄傲的地方……
一无是处罢了。
温阮呆坐其中。
她想不通,自己只是来求公正的,错的明明是师姐,与“自由人”何干?
又为何,要把她讽刺的一文不值?
难道,真的是她做错了?不该如此咄咄逼人,高傲自持?
难道是她真的没有天赋,没有资格去竞争“自由人”?
她的作品,在某种程度上,也是不被认可的。
这样一文不值的自己,又如何能这样去逼迫别人……
温阮一度陷入了混乱,挣扎与自卑环绕,垂下头,手捏紧了裙摆。
她的身子在微微颤抖,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温阮?”林陌还在喋喋不休,“我说话你有没有在听?不要骄傲!不要自满!你跟别人没有什么不同,我对你的期望很高,不会因为你父亲的关系就对你放松要求的。你要向前看,不要总将目光放在他人身上……”
……这跟她的父亲有什么关系?
陈央歌似乎反应过来导师的偏向,欣喜若狂,又傲慢的转过身:“温阮,说了这么多,你有证人吗?相机和电脑里的日期记录都是可以改的!”
温阮简直被气笑了,缓缓抬起头,手指向王皓,微哑的声音从嗓子里挤出:“机器留下的记录你们不信,把满口谎言的他当作证人?”
王皓的脸霎时涨红,恶狠狠盯过来:“……你!”
“温阮!”林陌不悦呵道。
一室三人,各个面目可憎。温阮心下悲凉又愤怒。
“她也有证人。”
这时,一个低沉磁性的声音忽然从门口传来。
穿着西装的俊美男人,推门而入。
如削的面容冷峻,深邃的眼眸不悦的划过众人,清冷的气势使周遭温度骤低。
他的目光落在温阮身上,眼眸闪过一丝心疼与指责。
林陌等人怔住。
a大金融校草虽然已经毕业,但他和温阮在校园里实在是太有名气,在座几人自然认得来者是谁。
“我为她作证。”虞桓沉声道。
他赶来匆匆,却沉稳如山。在温阮身旁坐下后,温阮像是一下有了依靠,虽惊讶,但独自笔挺的后背缓缓松了下来。
虞桓握住了她的手,察觉到指尖的微微颤抖,心中怒气更甚。
温阮放平了呼吸,回握住他的手,小声问道:“……你怎么过来了?”
虞桓轻声道:“你这几天不理我,明显有事。我去问了冯秋波。”
“……”
温阮咬了咬唇。
公司还在起步阶段,虞桓最近很忙。她不愿用师门这些懊糟事让他分心。
这些人不配。
“虞桓,你已经毕业了,我们在处理系里的事情,你可以在门口等温阮。”林陌眼神不悦。
“毕业的人,就不能作证了吗?”
“他们、他们是一伙儿的!说话当然不……”
陈央歌声音戛然而止,被虞桓的眼神锁定,顿时浑身一震。
她也见过虞桓许多次,对方虽然清冷寡言,但还是第一次从他眼中看到这般慑人冷厉的目光,嘴唇抖了抖,再不敢发声。
虞桓从怀中掏出一张照片,扔在了林陌面前。
温阮见状,心下微触动。
她自然知道还有这一张照片,但那上面有虞桓,她不想将他当作证据供众人传看。
“如果林老师判断不出谁在说谎,我们便去问问摄影系的教务。如果系内也不好决断,a大总有人会管。”
“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林陌拿了起来,其他两人也凑脸看来。
只一眼,陈央歌的脸色“唰”的惨白,求救似的望向林陌:“老、老师……”
林陌的表情也很难看。
就连王皓,结合老师刚刚的话,也后知后觉的琢磨出了什么,神色怪异……
虞桓目色冷然,凝向林陌:“你知道为什么这是一张有‘构图缺陷’的照片吗?因为这是阮阮为了给我拍照,提前试拍的空景。之所以存在构图缺陷,是因为,那里本是要站一个人的。”
照片中,与获奖照片一模一样的取景角度,樱树前的空地上,站着一个高大挺拔的男人,正冲着镜前笑的温柔好看。
这一个人,仿佛一下子弥补了那个“空缺”,使整张照片的构图,再挑不出一丝错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