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素娥耐着性子听着,面上的笑显得有些虚浮,按照旧例把这些都吩咐了下去,她看着外面天色便只道现在疲累,其余的事情等下午再说。
内府中人自然不敢强逼,便依着她的话语退了出去。
赵素娥看着这些人退出殿外,拿起面前的茶水抿了一口,面色彻底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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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自那年摄政开始,以为将要在政坛之中大施拳脚,但谁想事与愿违,朝堂上束手束脚,她一退再退,退到如今赵丛云要大婚亲政,眼看着许多事情便又要重新回到原点。
如果赵丛云亲政,他会怎样对她?
有些事情并不是秘密,北狄在递上降表之后,当年她和亲去北狄种种行为便在有心人眼中一览无遗。
她相信赵丛云也一定有所知晓,否则他就不会拦下了两次她要惩治容昭在外带兵不听指挥的旨意。
容昭。
赵素娥闭了闭眼睛,关键其实也还是容昭。
当年她与北狄种种交易,容昭在觉察之后没有揭穿,现在看来却并不是他在忌惮,而是他心中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揭穿了她的行为,除了让朝廷局势动荡,又有什么好处呢?
皇帝年幼无人帮扶,她是一个好拿捏的女人,所以就算让她就在摄政长公主的位置上又能如何?
他去把北狄打到俯首称臣,把北边的威胁除尽,让小皇帝没有后顾之忧,岂不是比揭穿她的面目更有作用?
她是真的恨容昭。
她甚至恨他当年接她回到晋国来。
她身处不义之地,进退两难,全是他的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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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外面宫人进到了宫室中来。
赵素娥抬眼看向那人:“怎么了?”
“胡邈跟着太尉大人正在回京城的路上。”宫人小声说道。
赵素娥微微一顿,眉头挑了起来:“胡邈送信来了?”
“是。”宫人道。
“甚好。”赵素娥嘴角翘了翘。
第80章 当年人 许以一个无法取代并且无法拒绝……
赵素娥很明白兵权的重要性。
当初她在北狄时候便是帮着现在已经没了性命的刘鲧抢到了兵权,然后才有王位之变。
她时常会想,若是那时候她不想着回到晋国来,就留在北狄,以太后的身份与刘鲧分治,是不是会比现在更好呢?
可那时候她便是想回到晋国来,那时候她不想在北狄过一辈子,于是她想尽办法,她与容昭写信数次,最后终于等到了他带着她从北狄回到晋国。
那时候她有雄心壮志,她想她只要回到晋国,只要能把她应得的权力抓在手里,她甚至能够登上皇位。
于是她先与北狄里应外合,迫使太后忙乱中出了错,她几乎能算是轻而易举地左右了一切。
但变故也是因此而起,并且是她没有想到的那个人——容昭。
她曾经以为容昭就会是她的臂膀,将会是她永远的同盟,她也想办法想要拉拢他,只是最后却失败了。
原因便是他知道了她与北狄的勾结。
她曾经以为容昭就是心思毒辣一心往上爬,头脑简单也最容易被利用的那一种人。
但如今回头去想,却也不尽然。
他自大傲慢总觉得自己能把一切把控,他当初救她而舍弃秦月,他当面戳穿她与北狄勾结,这背后所有原因都只有一个,那就是他多年来从未打过任何败仗。
对于一个将军来说,他永远在胜利,便永远会相信自己能把握全局,当他认为自己能把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的时候,自然而然便会有这样的表现。
如果换作是她,她能从来都胜券在握,大约也是会有同样的想法和行为。
这样的一个人如若能真的与她成为盟友便是好事了,只可惜那年之后他便转头去打了北狄,又坚定地站在了谢庆那些人的那边,大约是等着赵丛云亲政之后便把她的罪证交给他,让他来拿她开刀巩固皇位。
如此便是献上了忠心,将来也不必担心会有鸟尽弓藏的一日。
可她是不会束手待毙的。
她已经想好了要怎样施为,她不打算就这么看着赵丛云大婚然后亲政。
这一两年来她虽然在朝中出于弱势,但也还是累积了不少力量——但凡有人一帆风顺,便有人郁郁不得志,所以必然就会有人弃谢庆等人来跟随她。
她要做的就是抓住一个绝佳的时机发起宫变,让赵丛云写下让位的旨意,她便能登上皇位。
如今皇宫中的禁卫都还是容昭手下的人,他去到洛州,但宫中禁卫掌控还在他手中。
她笼络的那胡邈之前是严芎的手下,并不直接管着禁卫,这次容昭把胡邈提拔起来……
赵素娥看着手中的信,禁不住冷笑了一声,信中写了容昭把严芎留在洛州照顾秦月,她倒是得感谢这个秦月,若不是她,一直被严芎压着的胡邈不可能有这样的机会冒出头来。
不过光有胡邈也还不足够,云京九门不在她的手上,她若是贸然动手,最后只会被人瓮中捉鳖。
或许得要想个别的办法,把赵丛云引到云京城外,那样有了胡邈的接应,直接把这件事情在宫外一举完成,到时候便也容不得谢庆等人再有什么异议。
想到这里,赵素娥便想起来端午应有的赛龙舟等水戏节庆。
她把胡邈的书信放在火上烧成灰烬,然后喊了宫人进来,道:“去问问陛下,今年端午想不想出宫看看,京中端午常有龙舟等乐事,若是天气好,微服出宫与民同乐,更能体察民情。”
宫人忙应下来,然后便往乾元宫去传话了。
赵素娥垂着眼眸思索了许久,仍然还是觉得有些不够周全。
如若能把容昭本人拉拢到她这边来,才算是万事无忧,只是……还能怎么做呢?
许以一个好处。
许以一个无法取代并且无法拒绝的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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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府。
林氏从床上起身,只觉得整个容府都安静得可怕。
自从容昀去了洛州,之后容莺出嫁,整个内宅便沉寂下来。
她嫌府中寂寞,之前倒是想过从林家接几个小辈来陪着她笑闹,但容昭离京之前便留了话不许不相干的人进府来免得混进了有心人,于是她思来想去最后也就作罢。
也不知为何,她近来常常想起秦月。
偶尔也会想如果秦月还在府中,大约她不会这样连个说话的人也找不到了。
林氏拄着拐杖慢慢地顺着回廊往园子的方向走。
天气渐暖,但她还穿着夹衣,年纪越来越大,身体越来越不如从前。
她想起来很久之前,容家还没有像如今这样的时候,那时候家大业大,家里面好几房人口挤挤挨挨,那时候只有嫌府里太小太吵,哪里有像现在这样,空空荡荡都没有人的?
之前容昭从北狄回来的时候她倒是想劝劝他,容家总不能做孤臣独臣,总得有兄弟帮扶,家大业大人丁兴旺才是好事,容家的旁支若是有心投靠,倒也不必还记着从前的时候一点都不往来,只是容昭不爱听这些,她说了一两次之后便也不再说起。
尽管关系真的亲近,但毕竟也不是亲生。
有些话是亲近的时候说了倒也无妨,若真的生疏了,说出来连自己也要多想。
她知道容昭还记挂着秦月。
也许对于一个人来说,人生的第一次爱恋总是来得深刻些。
所以对容昭来说,秦月就是会这么让他念念不忘。
好坏歹话在这样的感情面前说了都没有作用,尽管她还坚持着从前的看法,但已经说不出口。
既无法劝容昭再寻个更好的姑娘家,也无法劝容昭放弃。
行到园子里面,在池塘旁边站了一会儿,林氏便听见身边丫鬟匆匆忙忙的脚步声。
她慢慢地回头看向了那丫鬟,眉头皱了皱:“有什么事情在家里这么惊惊慌慌的?”
丫鬟忙道:“老夫人,大人回来了。”
林氏愣了一会儿,却下意识问道:“是一个人?”
丫鬟顿了顿,仿佛是被这问题给问得愣住,过了一会儿才匆忙道:“是一个人……”
林氏一时间心中五味杂陈,她似乎希望容昭是一个人,同时又隐隐有些希望并不是。
“老夫人,大人现在正在往您院子过去,奴婢把肩舆传过来了,老夫人,咱们先回去吧?”丫鬟没察觉她的复杂心思,只这样说道。
林氏回过神来,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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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东院,林氏下了肩舆,便已经看到容昭在正厅当中了。
她觉得容昭似乎比离京时候还要削瘦一些,看起来气色也不如从前,眉头便微微皱了起来,叹道:“在外面没人好好照顾你吗?怎么成这样子了?”
容昭看着林氏进来,便上前去搀了一把,语气倒是平常,口中道:“我觉得倒是没什么不同,伯母不必太担心了。”
“就你一个人回来?”林氏忍不住又当面问了一遍。
容昭扶着林氏在椅子上坐下,然后才淡淡道:“赶在端午之前回来,正好圣上要大婚了。”
对于她的问题避而不答,林氏也没好追问,便道:“也是应当回来了,我恍惚听说长公主似乎对圣上大婚颇有微词,觉得还太早了一些。”
“让礼部他们去吵便是,我不理那些。”容昭笑了笑,“伯母用饭没有,我陪着伯母用午饭吧?”
林氏叹了一声,也知道有些话不好继续往下说,便顺着容昭意思道:“正好没用,让厨房做些好克化的,再让太医进府来给你瞧瞧吧?脸色是比之前差了太多。”
容昭点了点头,又笑道:“我最近都在京中,就陪着伯母,省得家里没人,伯母一个人也无聊。”
林氏拍了拍容昭的手,还是叹了一声,道:“我倒是想开了,希望你能有个人陪,我这老骨头说不定哪天就没了,你的日子还长久呢!”
容昭听着这话便摇了摇头,道:“伯母别再说让我找别人的话。”
“秦氏还在怨你?”林氏看向了容昭,“你不是去找她,还让容莺去见她了,她不愿意原谅你么?或者我去洛州,再劝劝她。”
“不必如此。”容昭笑了一声,又接着一声轻叹,“她现在很好,我不打扰她,只要她过得好就行了。怨是应当的,她不原谅也是应当的。当年那么多事情,哪里那么简简单单就能一带而过。现在这样就已经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