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沐宸发觉他神色无异,心下暗叹,清了清嗓子,他接着道:“那把剑正是赤霄。”说完,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月云生。
可是,月云生神色如常,根本没有任何异色:“赤霄?”
北沐宸慢慢点了点头。
“十二年一加磨莹,刃上常若霜雪。(注48)”月云生低声轻吟,尔后抬眸直视着北沐宸,明澈的双眸含了几分笑意:“还得恭喜陛下此番喜得名剑。”
北沐宸眼底有淡淡的困惑一闪而逝,但很快,他抿唇一笑:“凝寒说得极是,但是恐怕凝寒不知道,这把赤霄剑还有更为重要的另一个含义。或许凝寒因为失忆忘记了好些事情,或者是……”北沐宸格外意味深长地道:“你原本知道,却因为种种事情而忘记了。”
“哦?”月云生像是被勾起了兴趣,没听出来北沐宸话中的试探,趣味盎然地问道:“还请重光兄为凝寒解惑。”
“赤霄乃帝道之剑,却也是百越九皇子肖祈的随身佩剑。”北沐宸声音不大,却说得极慢,似是想借此观察一下月云生的反应:“赤霄剑原为肖祈生母,萧淑妃的家传宝物,后在皇帝五十寿诞时,萧家把赤霄献给他作为贺礼。但在六年前,萧淑妃在京郊十里长亭遇刺,香消玉殒,尔后皇帝便把这把剑赐给悲痛欲绝的肖祈,从此,这把剑便与他形影不离,无论在哪里,从不轻易离身。”
月云生闻言一愣,像是有点惊讶:“如此说来,这赤霄出现在北戎,倒是有点不对?”
北沐宸静静看着月云生,听罢云淡风轻地一笑:“正如如此。”
“难道说……”月云生困惑极了:“肖祈在北戎?可是……”
“凝寒忘记了许多事情,对近来北戎发生的事情不了解也不奇怪。因此,如果你觉得困惑不已,那也是可以理解的。”北沐宸见月云生虽疑惑,但是态度却割爱泰然自若,依旧没有端倪。心下顿时感慨万千,若是自己的猜测没错,眼前这人便是一个极其棘手的对手……但是,如果他真的忘记了……那倒是……
“重光兄?”
“方才我在想事情,抱歉。”北沐宸回过神,歉然一笑:“百越与北戎大战在即,肖祈乃是百越皇帝钦定的行营都统,若是在应天城外的桃花潭发现他的佩剑,那么……就不得不怀疑肖祈此刻身在何方,目的是什么,又是为何会遗落他这形影不离的佩剑?”
月云生闻言陷入沉默:“重光兄说得有理,这般看来,倒是不得不防范了。”
微风拂过,花圃中那几株繁花盛放的花树顿时落花无数,纷纷扬扬的花瓣簌簌落下,“这些事情倒不需要你关心。”北沐宸抬手,轻轻为月云生拂去肩头几点落红,耳语般在他耳边道:“其实现在这样就很好,你只要静心养病,什么都不需要担心。”
月云生失神片刻,尔后用几乎消失在空气中的声音问道:“是这样吗?”
“嗯。”北沐宸极快地应道:“只要如现在一般,就好。”
月云生半晌无话。
“回去吧,外头风大。”北沐宸轻声道:“你病才见好,该好好养着。”
“嗯。”月云生点头,再客套了几句,就朝乙一走去。
北沐宸见他走远了,这才回去书房。
月云生一路不说话,乙一也不说话。
直到回到皓月轩,这种状态也没有改变。
“你先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月云生没有看乙一,径直朝房里头走去。
乙一嘴巴张了张,似乎想说些什么,最后却变成一个‘好’字。
月云生走到房里,一个人坐在窗前的椅子上,眉头紧锁。
前段时日,梓炎与苍驹之所以能够成功潜入恭亲王府,看来,也不过是北沐宸的有意为之。不然,以恭亲王府的实力,他们怎么可能让人在府中来去自如,而从头至尾都未发现一丝不对?所以,北沐宸想必早已怀疑他的身份,故而才不对寻找他的人加以阻拦,反倒是将计就计,希望借此查出他的身份。
月云生微叹一声,他早知道自己的身份迟早会曝光,唯一的区别不过是时间的长短罢了。因此,不管北沐宸相信与否,哪怕只是有半分可能可以减少他的戒心,月云生都必须失忆。月云生深知自己没有办法拦住斋月楼的人前来找他,也知道肖祈若最后平安无事,也必定会寻来这里。
他本想以自己为质,降低北沐宸等人的戒备心,必要的时候若北戎的众人要对百越不利,他也好早早做出部署,或者干脆让自己变成肖祈,替他一死。
而在他整个计划之中,唯一怕的是,便是肖祈亲自前来恭亲王府。
肖祈假扮乙一时候的种种不对,依照北沐宸过去的行事风格,他肯定早已发现。之所以一直秘而不宣的原因,想必是因为还没弄清楚肖祈的真实身份,也不知道肖祈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但一旦他把这些疑问全部弄清楚,那么……月云生脊背陡然僵直,不安笼罩全身,后果不堪设想。
可到底,他最怕的,终于也快要成真。
第60章
月云生进去了很久,一点声响都没有。乙一在外面候着,踌躇了许久,还是不太放心月云生,因为他刚刚的反应实在太过令人担忧。打定主意要去看看他后,乙一才绕过房门,本想透着窗户远远往里头看一眼。结果在拐角的时候,一个低着头的小厮急冲冲地朝他走了过来,竟一个不小心和他撞了满怀。
乙一下意识伸出手扶着他,两人堪堪才站稳,那小厮竟受惊般后退了一大步。低着头也不敢看他,也没说有说别的,只是频频朝他鞠躬:“抱歉,抱歉,抱歉……”说完却也不等他回话,竟就这样火急火燎地走了。
莫名其妙的看着那个小厮远去,乙一不由微微蹙眉。
太不寻常了,让人不得不生疑。
可没等他走几步,无意之间,乙一发现自己的腰带上,竟有一截小小的白点露了出来。他心下一凛,猛地抬头,锐利的余光掠过四周,确定没有人后,才小心翼翼地把那个裹成长条的纸条拿了出来。
他慢慢展开纸条,熟悉的字迹跃然纸上,纸上面只有寥寥数字:今日亥时攻城,弟速归神色大动,乙一薄唇紧抿,然后把纸握在拳中,慢慢用内力将纸片粉碎。
时不我待,看来,现在已经没有机会再让他犹豫了。
不管月云生此刻是什么情况,不管他们身份会不会暴露,他一定要赶在大皇兄带兵与北戎决战前,把他从这恭亲王府中救出去!
如此想定,他沉思片刻,便快速转身朝月云生房内走去。
然而,就在他刚刚转身的那一瞬,不远处的塔楼上,北沐宸低声吩咐身边的暗卫:“立刻截住刚刚那个小厮,切记不要打草惊蛇。”
暗卫颌首:“属下领命,请王爷放心。”
“谢庭,你即刻进宫。”北沐宸沉吟片刻,从袖底拿出一个暗纹令牌递给身边的谢庭:“告诉陛下,百越恐怕这几日便会有大动作,务必请他和秦将军做好准备。至于其他……”他的唇角微勾,“让陛下放心,交给我处理便好,请他务必不要插手。”
谢庭接过令牌,了然,朝他叩首:“是,王爷。”
“你快去吧。”北沐宸挥手,“速去速回,不要引起不必要的人的注意,知道么?”
“属下领命。”
北沐宸安排好一切后,这才回身长望不远处的皓月轩。
真是出乎所料,这两个炙手可热的人物,竟然阴差阳错在此刻齐聚恭亲王府。
如此想来,不久前皇帝遇袭,刺客双双坠崖,也与他们有关了。
北沐宸忽然喟叹一声。
百越的九皇子肖祈,还有斋月楼的楼主……
月云生。
现在可真是……
越来越有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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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戎皇宫,交正殿。
“九皇子肖祈?”北沐麟原本正拿着那把昨日在桃花潭找到的赤霄,一下一下在手中把玩着,闻言便忽然抬眸,直直看着跪在白玉石阶之下的谢庭,半晌过后,突兀地放声大笑:“那可真是好极了,真是天佑北戎!来人,传朕旨意,即刻前往恭亲王府拿下这百越九皇子!”
“陛下,万万不可!”谢庭顾不上其他,想起北沐宸的吩咐,立刻出声阻止:“王爷请陛下稍安勿躁,切勿打草惊蛇,一切交给他来处理。”
“哦?”北沐麟双眼微眯,伸手慢慢摩挲着冰凉如雪的剑身,似笑非笑地道:“朕这才想起来,这肖祈似乎是被皇弟派去保护那位凝寒公子吧?朕可是在前阵子听闻,那凝寒还是皇弟从外头亲自救回来的人呢?”
听罢,谢庭心下暗道不好,正准备开口解释,却又听见北沐麟根本不等他说话,自顾自一般地接着说道。
“朕听秦将军回来说,虽只是惊鸿一瞥,但那凝寒倒是个谪仙一般的人儿呢,也难怪……”
这下坏了。
谢庭深谙北沐麟的喜好,心下愈发紧张。虽然王爷没说什么,但是他看得出来,王爷一直对那位月楼主很是重视,似乎抱有不一样的想法。若是北沐麟要做些什么,那王爷岂非……
果然,谢庭听见皇帝轻笑一声,也没管底下跪着的他,对一旁伺候的洪满说道:“前儿个梦琪还来和皇后絮叨,说这位神秘的凝寒公子被朕这皇弟护得严严实实的,连她都难以得见一面。朕这弟弟啊,向来冷情,没想到竟也会有这一面。倒是勾起了朕的好奇心了。”
洪满伺候皇帝多年,不过听了这么一句便知道皇帝此刻的想法,立刻从善如流地说道:“陛下似乎也许久没有出宫走动过了,恭亲王这些年劳苦功高,近些日子更是为了陛下和与百越的战事四处奔波。而且,恭亲王的生辰临近,陛下不若今儿便去恭亲王府看看恭亲王和侧妃娘娘,也好彰显吾皇皇恩浩荡。”
北沐麟像是犹豫了片刻,最后才点点头,“洪满这话倒是听着在理,谢庭啊,朕今儿个便要好好与皇弟叙叙旧才对。”说着,他又吩咐一旁的洪满带上前儿个弄来的一些精贵物什去恭亲王府。
等安排好后,他这才让洪满把此事安排下去。
“来人啊,摆驾恭亲王府。”
谢庭本想先行撤退,却被洪满拦住,说是陛下让他随驾一同回去恭亲王府。谢庭轻叹一声,奈何皇命如山,他也只好听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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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弟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的步撵才到恭亲王府,早已候在门口的众人便纷纷跪了一地,问好声此起彼伏,浩浩荡荡数十人,看上去倒是壮观不已。皇帝扶着洪满的手下来以后,走到跪在最前头的北沐宸和李侧妃面前,伸手虚扶一把,“皇弟和李侧妃免礼,快快请起,这些日子太后时常念叨你们,说是好久不见,你们也该多进宫走走才是。”
“陛下教训的是,倒是臣弟疏忽了,日后一定多多注意。”北沐宸与李梦琪起身后,走到皇帝的身侧偏后,低声应道。
“朕今日念起皇弟家珍藏的桃花酿,便巴巴儿来了。倒是朕的不请自来,但愿不会给你们添麻烦才是。”皇帝微微一笑,然后看了一眼旁边的洪满。“前几日从空海进了一些瓜果与时鲜,朕让洪满拿了一些过来,好让你们也尝尝鲜。”
“谢陛下赏赐,臣弟受宠若惊。”两人听罢又要再跪,不过才屈膝一半便被皇帝抬手拦住了。
“今儿个是朕与你二人兄弟相聚,你不必这般多虚礼。”
“是,陛下。”
等皇帝在里头坐下后,北沐宸和李梦琪才在他的下首坐下。
皇帝的目光掠过众人,忽然弯唇一笑:“皇弟,朕可是听皇后说了,你这府里头来了位凝寒公子,你把人家藏得深,连我们的侧妃娘娘都吃味了。”
北沐宸早已从宫里头得了信,闻言淡然一笑:“陛下说笑了,臣弟哪敢让梦琪吃味呢?”
李梦琪与北沐宸已经通过气,此刻也善解人意地说道:“陛下,这都是没有的事。前几日梦琪不过是与皇后娘娘打趣,女人家的话嘛,都是做不得真的。前段时日凝寒身子不好,梦琪是妇道人家,又怕扰了他静养,才没有随王爷去看他。”
“瞧瞧,朕不过才说了皇弟一句,你就这般护着他。”皇帝凤眼微眯,目光扫过殿内众人,“这说了半宿,倒是没见到这位凝寒公子呢。朕听说,他这名字还是皇弟取的?”
“请陛下恕罪。”北沐宸立刻起身朝皇帝跪下,“凝寒身子刚好,方才在门口接了驾,臣弟便自作主张让他先回皓月轩休息了。”
李梦琪见北沐宸如此,也立刻起身在他旁边跪下。
闻言,皇帝眼底闪过一抹暗芒,随后薄唇轻扬:“瞧瞧你们,怎么动不动就跪?朕都说了,今儿不过是来话话家常罢了。
皇帝越是这般云淡风轻,北沐宸心底便越是不安。
“既然凝寒公子身子不便,朕便亲自去皓月轩看看吧。”
“陛下?”
“正好,朕让洪满拿了些鹿茸与人参来,也一并带过去给凝寒公子。”
皇帝一挥手,洪满立刻把药材挑了出来。
“有劳皇弟带路。”
“陛下言重了,臣弟先替凝寒谢过陛下厚爱。”
北沐宸见状,知道自己绝对无法阻拦皇帝,只好示意一旁的谢庭先去通报一声,好让月云生做好准备。
皇帝见了,但笑不语,但眼底的笑意渐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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