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也是和平南侯同朝为官的人,对平南侯的品格都十分了解。
而且,老实说,先帝的心胸和本事,着实不忍直视。
当初先帝说平南侯谋逆时,便没几个人相信,只是迫于形势,无法多言,但其实人心浮动,没一个满意的。
若非如此,当年卫景朝要上位,恐怕没那么容易。虽有驻扎城外的那四万大军的缘故,但若非从先帝开始,孟氏皇族的男子,每一个中用的,他们怎么也不至于拥立洛神公主,或者一个外姓子为帝。
这还不都是,没办法的办法。
如今,能给平南侯平反,他们皆乐见其成。
卫景朝看着他们平静的神情,波澜不惊地又抛下一个炮仗,道:“礼部,替朕拟个公主的封号,要最好听最吉利的。”
礼部尚书懵了,“什么公主?”
第98章
,三省六部这二十几个官员,脚步齐齐一顿,纷纷看向卫景朝。
哪儿来的公主?
卫景朝长到这个岁数,无妻无妾,更遑论子嗣,上哪儿抱个公主回来。
对着这二十几双眼睛,卫景朝亦不免有些尴尬,摸了摸鼻子,镇定道:“是朕与沈柔的女儿。”
一时间,满殿寂静。
太阳如此明亮,气氛如此尴尬。
就连陆黎都忍不住往角落里缩了缩,争取减少存在感,以免别人谴责的目光牵连到自己。
这事儿说出口,真的很难不尴尬。
他也不知道,卫景朝怎么可以面无表情说出口。
毕竟,五年前卫景朝信誓旦旦,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说弘亲王逼死了他的未婚妻,闹得不可开交。
现在,他和他美丽的未婚妻,偷偷生了一个女儿……
陆黎代入想一想,脚趾头马上要把官靴给抓烂。
礼部尚书目光复杂地盯着卫景朝。
没想到这人浓眉大眼的,竟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跟人家姑娘连孩子都有了,竟还不曾娶人家,这是什么天理难容的行径。
若是他女儿碰上这种东西,他非得打折对方第三条腿。
礼部尚书忍了忍,努力平和地问:“公主年岁几何?”
“三岁有余。”卫景朝道:“十月的生辰。”
三岁有余……
泰安元年十月出生,也便是当年正月或者二月有的身孕。
那个时候,卫景朝还没有登基,正在与洛神公主议亲……
说实话,能够做到三省长官的人,个个都是厚脸皮,不择手段,对于道德品质的要求无底线的低。
所以,对于卫景朝瞒下沈柔的死,借此打压弘亲王的行为,他们接受良好。
对于卫景朝过河拆桥,推翻先帝定下的案子的事情,因着没有挂碍,他们也无所谓。
可是此时此刻,礼部尚书仍是生出一丝迷茫,艰难地问:“这话,要怎么与天下人说?”
托那出著名戏文《燕燕于飞》的福气。
满天下的百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沈氏女刚烈,在君意楼被逼自尽。
长陵侯是个好人,始终惦念着未婚妻,不惜代价为她讨回公道,品德高尚,堪为君主。
现在这个情况,岂不是自己打脸。
他当年明知沈柔活着,甚至沈柔就是被他藏起来,还跟他生了个女儿。
结果他还是道貌岸然,大言不惭地去污蔑弘亲王。
这样的品行,简直为人不耻。
若沈沅略小一两岁也就罢了。
只说当年沈柔死遁,卫景朝对此并不知情,是后来重逢,再续前缘。
但小公主的年岁,基本上能够拆穿所有谎言。
毕竟,正月能怀上孩子,至少上一年就勾搭上了。
当时孟氏皇族当政,他为什么不替弘亲王澄清?
为什么任由弘亲王满身污水,甚至被人默许剥夺继承皇位的资格?
甚至于,卫景朝自己借此良机,夺了江山。
再者说,他明知未婚妻存活于世,还跟人家生了孩子,却依旧与洛神公主议亲。
这是君子所为吗?
所以,对于沈柔和小公主的事情,绝不能实话实说。
纵然卫景朝乐意,他们也不乐意。
毕竟,当初拥立卫景朝为帝,便是由于对方“品行高尚,德行卓著,能力卓绝。”
若他并非百姓心中的样子。
那他们这些自诩忠臣的官员,又是哪门子奸佞?
一瞬间,礼部尚书脑子里转过很多想法。
卫景朝揉了揉额角,亦知此事艰难,慢慢道:“爱卿有什么好法子?”
礼部尚书道:“以臣之见,若小公主年方两岁,倒是可以操作,只说是后来碰上的也便罢了。”
言外之意便是,只要是卫景朝登基之后才碰上沈柔,一切都能说得过去。
毕竟,当了皇帝,总不能把皇位让出去。
卫景朝微微抿唇。
他私心里,并不愿意如此。
他本就亏欠女儿良多,不想再让女儿为了自己而受委屈。
一直不声不响的尚书令冷不丁道:“陛下不知道,就不能生孩子吗?”
众人纷纷看向他。
尚书令垂眸,语气又轻又缓:“生孩子不用脑子,也不用眼睛。”
他看向卫景朝,“沈姑娘得罪弘亲王,不敢出现在人前,又痴恋陛下,抛不下您,因此扮作侍女,与陛下春风一度。”
“有了身孕后,她不敢说出口,暗暗藏在心里,独自远走他乡。如此可怜,如此情深,陛下若不以后位相酬,恐怕说不过去。”
卫景朝食指微屈,敲击桌面,沉吟片刻,犹豫道:“如此倒是可行,只怕有人对沈柔不敬。”
尚书令颇为无奈,道:“总不能是有感而孕,沈姑娘和陛下同做一个梦,梦中春风一度,有了孩子。”
“若是这样,恐怕小公主的身世,得不到认可。”
卫景朝揉了揉额角,“暂且这样吧。”
“朕再想想。”
众位官员从御书房出门时,还忍不住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每个人眼底,都闪耀着想要窃窃私语的欲望。
还有人捣了捣陆黎,“这么大的事儿,你怎么不早说?”
陆黎无奈:“陛下不许,我敢吗?”
只有礼部尚书满脸惆怅,指着尚书令道:“大人,您可真是给下官找了个好差事。”
尚书令拍拍他的肩膀,“这是你的机遇,抓住了,前途不可限量。”
说罢,他背着手,笑眯眯走了。
徒留礼部尚书看着他的背影,深深叹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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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安五年,二月十七。
清晨下了小雨,空气湿漉漉的,城内热闹至极,商贩和行人在街上挤挤挨挨,喧嚣声一如既往。
沈元谦带着沈柔,捧着平南侯的灵位,穿过长长的朱雀大街,直奔宫城。
一路上的老百姓,看见他们手中捧着的东西,顿时像是被冰封,笑闹声停住,变得无比寂静。
还有那不识字的,大声问怎么了,然后被人告诉这是昔年平南侯的牌位,便跟着噤声。
宫城前。
沈元谦抬眼,望着高高大大的登闻鼓,将牌位交给沈柔,提步上前,拿起鼓槌,深深吸了口气,用力敲上去。
他面容坚毅冷肃,带着凛然不可侵犯的寒意,一下一下,坚定有力。
他一边敲击,一边朗声诉冤情。
“沈家世代忠良,草民之高祖、祖父、叔祖、伯父、叔父,一家三代,十几男丁,皆保家卫国,葬身疆场,马革裹尸。草民既无伯叔,终鲜兄弟,门衰祚薄,外无期功强近之亲,内无应门五尺之僮,实乃忠诚报国之故。”
“然,先帝不辨是非,不分黑白,亲奸佞远贤臣,仅因一封口供,便认定家父谋逆,使我沈氏满门伏诛。”
“草民卑鄙,未居庙堂之高,然为人子,岂敢苟且偷生。”
“今昔之感,惟愿替家父沉冤昭雪,草民愿以此命相酬。”
沈柔抬眼望着兄长的眉眼,用力捏紧手中的牌位,红着眼睛,一张素白的脸毫无血色,弱不禁风。
却咬着牙道:“民女无能,愿以性命,换父亲沉冤昭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