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单的道别结束,季凡泽刚要开口提出送钟艾回去,她已经甩着脑后的马尾辫,一溜烟跑了。
脚底生风,可她的思绪却慢了半拍。
钟艾的脑部神经似乎仍然陷在方才那个拥抱中,身体上也仿佛还余留着那个男人的温度和气息,热热的,有点臊得慌。
唉,以后还是别随便使用拥抱疗法了,后劲儿太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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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六很快到了,是个艳阳高照的好天气。
每天都忙着帮病人舒缓情绪,钟艾自己却好久没有放松身心,她对为期两天的小假期抱有不少的期待。
女人出门总免不了精心打扮,并且带上零零碎碎的个人物品,可钟艾极为精简。心情愉快地起床后,她换上一套简单利落的牛仔短裤和t恤衫,又随手往一个双肩背里装了些洗漱用品,轻装上阵。
王先生派了度假村的车来接她,一辆白色面包车,车里除了司机,就钟艾一个人。周末不堵车,两个小时的车程,她欣赏一下沿途的风景、不时和司机聊两句,时间一晃就过去了。
远离繁嚣市区的度假村,依山傍水,环境极其清雅。这一带算是较成熟的休闲景区,周边配套齐全,供游客住宿的主楼不高,只有四层,是一幢刻意打造成田园风格的小楼,干净、明朗。
面包车在主楼前停下,钟艾跟司机道了谢,哼着小曲下车。她抬头看了看湛蓝如洗的天空,深吸口气,空气清新得让人可以闻见泥土的芬芳,丝丝缕缕的清香涌入鼻息一直蔓延到肺部,说不出的通透,这是身处都市永远都感觉不到的心旷神怡。
迈着轻盈的步子走进小楼,钟艾瞅见王先生迎了出来。
“钟医生,快请,快请。”王先生眉开眼笑地寒暄道:“路上顺吗?”
“挺顺的。”钟艾环视一圈四周质朴且精致的设计,啧啧感叹:“你这儿不错啊,真舒服。”
“呵呵,可不是。城里人都爱到这儿来过周末,生意好得不得了。尤其现在赶上采摘杨梅的季节,一房难求啊。”
听着对方介绍,钟艾打趣说:“那我是不是给你浪费资源了?”
“瞧你这话说的,多见外!你是我们家的恩人啊。”王先生笑容不变,口气分外真诚。他是这里的客房部经理,房间早帮钟艾准备好了,“我给你留了个一层的房间,带小花园的,晚上乘凉赏月特别美。”
“麻烦你啦。”钟艾笑笑,跟对方一起去前台取房卡。
虽然她此行的费用全由度假村包了,但还是要填入住表格。钟艾趴在柜台上,低着头,逐行填写个人信息。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余光中,她瞥见王先生突然撇下她,急匆匆地转身奔向大门。
笔尖顿了顿,钟艾疑惑地扭过头——
只见他朝门口使劲地挥了挥手:“恩公,你到啦!欢迎,欢迎啊!”
这个称呼仿佛一颗重磅炸弹猝然爆破,差点把钟艾轰得当场晕过去。“啪嗒”一声,她手里的笔就这么滑出去,掉在了柜台上……
☆、蜜方二十
度假村内有一家中餐厅,规模中等,不算高档,但胜在干净整洁。餐桌上摆着四菜一汤:清蒸鱼、椒盐虾、红烧小排、清炒油麦菜和一盆蘑菇三鲜汤。
王先生边给客人布菜,边笑盈盈地介绍说:“别看咱这儿的排场不如外边的大酒店,食材可是新鲜得没话说。鱼虾都是早上刚从水库现捞的,猪是原生态放养的黑山猪,蔬菜全是有机的,不添加任何香精香料。外边儿真吃不着这么爽口的家常菜……”
季凡泽微微颔首,他平日吃腻了山珍海味,偶尔换个口味,确实不错。
念着是出来放松,他今天难得卸去了西装革履的装扮,穿了件休闲衬衫。小立领、亚麻料,领口敞开两颗纽扣,袖子挽到小臂处,衬得他整个人的气场都随之柔和许多。再配上清朗俊逸的脸孔和优雅斯文的吃相,吸睛指数爆表,隔壁桌有两个年轻女人一直在用余光瞟季凡泽。
可唯独坐在他旁边的钟艾,对这幅美男图熟视无睹。
她方才突遇季凡泽时迸发出的所有惊诧和错愕,此刻完败给了眼前的食物。钟艾三两下就把一块排骨啃得光溜溜的,她舔了舔泛着油光的小嘴,附和王先生:“对于我这种外卖一族,没有什么比家常菜更令人满足的了。”
这女人真好养,季凡泽不禁侧眸瞧她一眼,递上去张纸巾,“擦擦嘴。”
对于这种绅士又不越界的举动,钟艾没法拒绝。她低头擦嘴间,就听王先生对季凡泽说:“季总,能把你请来玩儿,也算了了我一个心愿,大恩不言谢啊。前几天我给钟医生打电话,她还说你没空呢……”
对方的口气分外感慨,可钟艾越听越心虚,恨不得把脸埋进碗里了。不用歪头看,她也能感觉到有一记眼刀从身旁斜斜地射过来。
这女人就这么不愿意跟他一起出来么?
季凡泽颇有些郁结难平,面上他倒是依旧云淡风轻的,跟对方说了句:“你客气了。不过昨天突然接到你的电话,我也挺意外的。”
说到这事儿,王先生喝了口汤,润润嗓子,语气更激动了:“要说我这次能找到你,也是缘分啊。钟医生的诊所不是有微博嘛,我没事儿常上去逛逛,前两天翻着翻着,无意间看到有个点赞的头像特别眼熟。再一看,我就乐了。嘿,这人不是恩公嘛。然后我赶紧私信给你,没想到你真回复我了……”
钟艾诧然,不承想季凡泽这位高冷男还玩微博。好吧,在这个脑残粉满天飞的网络时代里,总裁当网红已经不是新鲜事儿了。
眼瞅着盘里的菜见底,王先生尽足地主之谊,“待会吃完饭,我安排度假村的人带你们四处玩玩……”
“不用麻烦了。”季凡泽淡声拒绝道,目光落在钟艾脸上,像是征询她的意见,又像是早有打算,“我们俩自己玩就行了。”
谁要和他玩二人世界啊!钟艾幽幽白他一眼。
这一幕落在王先生眼里,他权当两人在打情骂俏了,立马陪着笑脸点头称好。
既然客人不用人招呼,吃过午餐,王先生先走了。美莹的精神状况已有所好转,现在住在疗养院里,他不用加班,正好可以过去探望爱妻。
剩下一对男女站在餐厅门口。
季凡泽眼底漾着浅浅的笑意,他垂眸凝视钟艾,“附近有水库可以钓鱼,还能摘杨梅,或者骑双人自行车,你想玩哪样?”功课他都做足了。
既来之,则安之。
钟艾认清必须接受二人世界的事实,她迅速调整好心态,“去摘杨梅吧。”她喜欢杨梅酸酸甜甜的味道,当然不能错过。
走出度假村正门,穿过一条碎石小路,有一大片杨梅林。
午后的日头有点猛,耀眼的阳光仿佛要把人烤熟了一般,即便钟艾穿得清凉,还是走出一身汗。被太阳晒得连头都抬不起来,她只觉汗珠直往眼睛里淌。
她刚抬手抹了抹前额的汗,头上便微微一沉。
一顶男式棒球帽扣在了她头上。
钟艾偏头一看,走在她身边的季凡泽,把自己的帽子戴到了她头上。帽檐遮住阳光,她顿感凉快不少,“可是你怎么办?”
季凡泽不以为意地指了指脸上那副有型有款的墨镜,“没事,我有这个。”
不等钟艾回话,猝然有窸窣的脚步声和说笑声从两人身后传来,渐行渐近。
“帅哥,美女,你们也去摘杨梅啊?”
钟艾的步子顿了顿,和季凡泽一起扭过头,看了看。
两个妙龄女子走上来,目光相遇,她们友好地笑了笑。稍稍辨认一下,钟艾很快认出这俩就是刚才餐厅里坐在隔壁桌的女孩。一高一矮,打扮得都挺时尚,看起来像是出来度假的白领。
见对方主动搭话,钟艾大方地点了点头,“是的。”
出来玩,年纪又差不多,两人毫不见外,转眼已经跟钟艾他们走在一起。其中那位个头稍高一点的直接问道:“你们是男女朋友啊?”
“不是啦。”钟艾赶紧尴尬地摇摇头,补充着解释一句:“我们就是……普通朋友。”
季凡泽习惯性地保持沉默,脚步却不由加快了些许,无声表达他对钟艾这个回答的不满。
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窃喜从两个女人眼中冒出。四人走进梅林,高个子女人顺势提议说:“人多热闹,不如我们一起摘吧!”
季凡泽单手插在卡其布休闲裤的侧兜里,一副慵懒模样。不过,这回他倒是不沉默了,扯扯嘴角,说了个“好”。
两个陌生女人顿时笑得比阳光还灿烂,胆大的那位干脆伸手拽了下季凡泽的胳膊,指着不远处说:“你看那棵树怎么样,杨梅结得又大又圆……”
钟艾怔了怔,就这么觉出味儿来。
她脸上浅笑无虞,眼睛里的笑意却是淡了下去,她对季凡泽说:“那你们玩吧,我自己玩。”说完,她便拿着工作人员派发的一次性塑料盒,一头扎进了杨梅林。
“……”季凡泽抿了抿唇,一时没说出话来。
红彤彤的杨梅缀满枝头,颗颗饱满,如同被阳光撒上了一层金粉,垂涎欲滴。古有“望梅止渴”的成语,钟艾觉得真精辟,光是看着就感觉嘴里酸酸的,唾液大量分泌。
人往高处走,杨梅也是一样,越是长在高处的越诱人。钟艾一米六五的个头儿还不够看的,蹦起来都摘不到几颗看着顺眼的。
一蹦……够不着;
再蹦……够不着。
钟艾没放弃,她缓了口气,伸长手臂,使劲往上一蹦——
离开地面的一瞬间,她的双腿猛地一热。
她的惊呼声还卡在嗓子眼里,已经被人从身后高高地抱了起来。凌空而上,钟艾蓦然僵住了身子,头脑一阵眩晕,她顿感全身的血液都蹭蹭地往脑子上冲。
“你快放我下来啊!”她要哭了,惊慌地蹬着腿儿。
“笨蛋,别踹我。”熟悉的男声,低沉柔和,那双强势的手臂力道未松。
“季凡泽,你……”能不能当个正常人啊!
“别啰嗦了,快挑大个儿的摘。”季凡泽悠悠说道。
“……”这都什么事儿啊!
远远地,两个女人一脸惊愕地瞅着这一幕。
钟艾穿得是牛仔短裤,两条白皙修长的腿就这样被季凡泽抱着,俩人都玩儿成这样了,还说不是男女朋友啊,怒摔!
见她手里的塑料盒差不多装满了,季凡泽这才稍稍松了劲儿,把钟艾放下来。
一接上地气,钟艾当即瞪圆了眼,心口还在剧烈跳动,双腿也微微发烫,她嘴上已经问道:“那两个女的呢?”
“不知道,我没跟她们在一起。”季凡泽耸肩说。
这是实话,刚才钟艾一走,他就跟上去了,本来饶有兴致地看着这女人一蹦一蹦的,后来实在看不下去了,就上来帮她一把。
她那张小脸被阳光晕得红扑扑的,快赶上杨梅了,季凡泽勾了下唇,“你这是吃醋了?”
“你想太多了好吗。”钟艾抱着一盒战利品,抬脚往前走。
被这个女人打击多了,季凡泽的抗压性见长,对这种对话他已能应对自如:“你知道我行情好就行了。”
“……”要不要这么傲娇!
找了块树荫处,季凡泽让钟艾坐下休息一下,“我去洗杨梅。”
果林入口处有洗手池,不算远,钟艾点点头。席地而坐,她从短裤的口袋里摸出手机,刷微博消磨时间。
心思一晃,她点开了诊所的官博。
翻了翻,她很快找在点赞区找到了季凡泽的头像,轻轻点了下去。
季路一言,他的用户名。
阳光被树叶过滤之后,漏下斑斓的光斑,打在手机屏幕上微微反光。钟艾腾出只手挡住光,把手机举在眼皮底下。
信号不是很好,季路一言的主页卡卡的,没有立刻跳出来。
在这并不算漫长的等待里,钟艾陷入了短暂的沉思。
人与人之间的相处,很难说清什么是“了解”。每个人都像是一本书,有的晦涩难懂,又吝惜给人注解,只能用漫长的岁月一点一点去了解;有的浅显直白,了然于目,无需太多时间便能读懂。在钟艾与季凡泽那些并不算深刻的交往中,她无法判定他是一本怎样的书。又或者说,她从未仔细思考过他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没有途径,也没有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