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灯瞎火的,认错人也是常有的事。”更何况如林南蔷这样心中一直有鬼的,见了和秦艽相似的柳萋萋,自然会慌了手脚。正应了那句话,平生不做亏心事,夜半敲门心不惊,林南蔷在看到柳萋萋的瞬间,会不会以为是秦艽在流放的路上已经死了,回来索命?
    玉珺瞧林南蔷的院子却是灯火通明,想到李善均晚上必定留宿左府,不知为何林南蔷还不歇息,她不由追问了句:“柳姑娘怎么受得伤?”
    余庆欲言又止,道:“奴婢也不大清楚……不知是谁踩了林奶奶的裙裾,混乱之中林奶奶脸上的轻纱掉了,柳姑娘见了之后受了惊吓,直接晕在了地上。大奶奶您可快点,柳姑娘……柳姑娘方才好像就见红了!”
    她不愿多说,带着玉珺加快了脚步往苍梧院走去。到了屋外,苏氏赶忙迎上来,泫然欲泣道:“都怪我没照顾好柳姑娘,大嫂您赶紧看看她,千万别让孩子出事!”
    玉珺在一旁看到同样惊魂未定的林南蔷,瑟缩在一旁,玉珺微蹙眉头,脚步不停地走进屋子。
    方才只是脸色苍白的人此刻裙裾之下是一滩血迹,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玉珺把了脉之后心里一沉,赶忙叫来了苏氏,问:“这件事告诉母亲和二爷了么?”
    苏氏含泪哽咽道:“二爷将将回府,还未和母亲说上两句话,柳姑娘就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我不敢说,还请大嫂将柳姑娘的胎稳住,我再去母亲和二爷跟前负荆请罪!”
    “这件事只怕瞒不住了!”玉珺道:“回来前我就说过,柳姑娘的胎像不稳,现在又受了惊吓,只怕腹中胎儿要保不住了。眼下我是无能为力了,太医院的张太医却是妇科圣手,若是叫他来,或许还能有一分希望!二奶奶还是赶紧去告诉母亲,让她速派人去请张太医吧!”
    “这样严重?”苏氏一下子哭出来,道:“苍天,这可怎么办!”
    她一边说着,一边赶忙叫人去通知李善远。长公主和李善远来得极快,到了院子,李善远脚步不停地进了屋子,颤颤巍巍地叫了一声“小七”,言语里是真真实实的悲切。
    长公主却没进屋,站在屋外问玉珺情况如何,玉珺简要说了两句,长公主面色无波地点了头,眼睛却看向苏氏。
    苏氏打了个冷颤,双腿一跪,掐了帕子哭道:“母亲,媳妇儿没脸见您!可媳妇儿当真是替柳姑娘着想,才会去三奶奶那借步撵,媳妇儿也没想过,竟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她的言语闪烁,却是指向林南蔷。林南蔷随之跪下,唇几度噏噏合合,最终选择了沉默。
    长公主垂了眸子看跪在地上的两个媳妇,微微摇了摇头,道:“太医还没下结论,你这么早哭什么?谁又怪过你了?”
    夜里淅淅沥沥下起雨来,春末时分,仍是冷意十足。张太医来时,苏氏和林南蔷仍旧跪在屋檐下,李善远抓着柳萋萋的手不停地唤着她的名字。
    张太医和玉珺对视了两眼,两人一起进了屋内,许久后出来禀报长公主道:“姑娘身子原本羸弱,能怀孕已是不易,腹中的胎儿怕是保不住了,只能开方子好好调理调理身子,往后子嗣方面或许还有指望。”
    “张太医,还请你再救救我的孩子!”李善远冲出来,拉着张太医的袖子不肯松手,张太医心生不忍,道:“世子爷,您还年轻,往后会有很多孩子的!”
    “可我只要这一个……”李善远凄惶地说着。长公主看不下去,让人拉开他,送走了张太医,这才道:“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这都是意外,谁都不想。你没了孩子纵然难过,我也没了孙子……好啦,闹腾了一天,大家都累了,都好好休息吧,余下的明日再说。你瞧瞧你的样子……”
    她蹙了眉头摇摇头,起身要就走,竟是从头到尾都没进去看柳萋萋一眼。
    凄风细雨里,隐约可以听到已经醒来的柳萋萋压抑到极致的哭声,还有李善远捂着脸坐在屋子里,苏氏依旧掐着帕子,哭声渐渐弱了,麻木地看着地面。似乎一切都已经尘埃注定。一个孩子的来临和失去都这样猝不及防,恰如定国公府的二爷这场突如其来的爱情。
    “怎么样了?”李善周一直等在屋子里,见玉珺回来,赶忙端了杯热茶给她,玉珺摇了摇头道:“孩子保不住了。”
    李善周顿了一顿,道:“怎么这么突然。”
    可到底不是太过惊讶。玉珺道:“看这怪可怜的。”
    “是可怜。”李善周道:“方才二弟求了母亲半晌,母亲才松了口,说是让柳姑娘在府里住下,当姨奶奶是不能够了,先让二弟收了她当通房丫头,等孩子落了地,看看再说。这下子孩子又没了……”
    这句“看看”再说也就存了无数种变数。若是个男丁,那自然母凭子贵,抬举她做个姨奶奶,若是是女孩,那又是另外一番说法。想想柳萋萋的出身,再想想她如今沦落成这样,当真是世事弄人。
    玉珺又将夜里发生的事情告诉李善周,毫不掩饰道:“从正门去苍梧院有好一段距离,途径好几个院子,苏氏为何偏偏选择了林南蔷的院子借步撵,让林南蔷和柳萋萋碰了面?林南蔷嫁进府里后更是小心谨慎,时时刻刻都不忘遮着自己的脸,怎么偏偏今日被人不小心踩了裙裾掉落了面纱?偏偏理由冠冕堂皇,谁也找不出她的错处。二爷纵然怀疑,也拿她没办法。反倒是拉了个林南蔷当垫背的,弄得她是哑巴吃了黄连,有苦都说不出。咱们这位二奶奶,瞧着是温柔婉约,可这等城府,当真是让我刮目相看。”
    这整个定国公府,当真是哪个人都不容她小觑。说是意外?她得相信呐!
    李善周也叹了口气,道:“可怜二弟好不容易才得了这么个孩子,说没就没了。那个孩子也是进错了肚子,若是在二弟妹的肚子里,不知道要得多少人欢喜。”
    “可不是。长公主明显是帮着二奶奶的,这是二奶奶掩饰地好,即便二奶奶不掩饰,当着面将孩子打落了,我猜长公主都不会说她一个错字。”玉珺道。
    “你得空多去看看柳姑娘。二弟已经没了孩子,若是柳姑娘再有个三长两短,只怕二弟……”李善周叮嘱着。
    玉珺低了应着,这才看到他手上的东西,道:“这是什么。”
    进门时没注意,这会才看到他手上拿着一方木头雕刻的人像,瞧着人脸是个可爱的小男孩,眉目间倒有几分李善周的样子。
    “你今日问我的问题,我还没告诉你答案。”李善周挽着她坐下,问她:“故事有点长,你愿意听么?”
    “只要你说,我都愿意听。”玉珺顿了一顿,反手握住他的手背道:“若你不愿意说,就算了。”
    “已经过了这么多年,没什么不愿意说的了。”李善周摩挲着那方人像,道:“这是父亲在我五岁前送我的,那日他要出征,临走前当着众人的面将他给了我,说是他亲自为我雕刻的。”
    故事的开始是在他一生的记忆中最辉煌的时候,父亲极为疼爱他,将他捧在掌心,他是人人口中的天才,两岁熟读论语,四岁能做策论,五岁能给父亲出谋划策,可他的一切的转折也在五岁。父亲走的那日,李善均约他一起玩捉迷藏,阴差阳错里,他被人绊入了荷花池中,险些淹死,是李善远带了小厮拼了命将他救了上来,尔后他却发起高烧,病好之后,他就没了听力。
    “是他……是李善均害你!”玉珺颤抖着声音道:“那年他才刚刚三岁,怎么会这样狠毒!”
    “不知道是谁害我的,二弟找到我时,三弟带着小厮放风筝去了。”李善周微微一笑,道:“幸好是二弟救起我,否则你这会嫁给了谁,还真说不准。”
    李善周越说得云淡风轻,玉珺的心越是揪起来疼,她握住李善周的手道:“你当时一定难过及了……所以你才同二爷亲厚么?因为他是你的救命恩人?”
    “不只是。”李善周道:“父亲回来后,对我的态度大不如前,我病在床上,他也从不来看我。后来我又陆陆续续莫名其妙的受了一些伤,譬如说被毒蛇咬,屋子里着火,从学堂回来的路上险些被马车撞……林林种种,数不胜数,可是父亲再没有来看我。”李善周淡淡的说着,举杯呷了口茶,呼出的是淡淡的薄雾,像是那些久远的记忆一样朦胧到像是很快就要消散。
    “一次意外或许是巧合,若总是这样……你就没想过,或许是有人故意要害你的么?”玉珺蹙眉道。
    李善周微微一笑:“每次我都能逢凶化吉,有人在害我又如何,同样的,也有人在暗处帮着我。”
    “那次落入马蹄下,我当真以为自己要死了,也是二弟跪在父亲跟前,求了半日他才来看我。我依然记得二弟那时候对父亲说的话。”他轻笑一声,学着当时李善远的语调,道:“父亲,你自小恨不得将大哥捧在手心,如今您是怎么了?他到底是您的亲骨肉啊!”
    “我虽听不见,可我那会已经能看懂唇语了。我猜,当时二弟一定是这个语气吧。”李善周摇了摇头,放下杯子道:“这些年来,二弟一直敬重我,他视我如亲兄弟,我自然不能觊觎他的世子之位。”
    玉珺听完之后久久沉默,半晌,她才问道:“定国公后来有去看你么?”
    李善周摇头道:“没有。他至始至终没来看过我。只是他让人送来了一块羊脂白玉的玉佩,上面雕刻着四个字‘清、慎、勤、忍’。”
    “忍……”玉珺想到李善周隐忍的这么多年,忍不住眼眶泛红,李善周低着头道:“有个老嬷嬷曾经告诉我,父亲为我们几个孩子取名,二弟为‘远’,是希望他志存高远,三弟为‘均’,是因为‘均’通‘平’,希望他太平一世,唯独我的名字是最为草率的,只因为生下我的姨娘姓‘周’,所以我便取名为周。”
    玉珺脑子里的想法一闪而过,她握住李善周的手,劝慰道:“定国公行事谨慎,你又是长子,他必定不会这样草率。所以你一定是想错了。”李善周原本低着头,闻言却抬起头来看她,眼睛里带着亮光,玉珺道:“只有重视一个人,才会将她的名字刻入子女的名字里,时时刻刻提醒自己。我猜想……周姨娘其实一直都在国公爷的心上。有些时候,疏远未必是不在乎,而是另外一种含蓄的保护。如国公爷……如周姨娘带你那般。”
    她的话音刚落,窗外突然传来一声树枝断裂的脆响,玉珺心一紧,问道:“谁,是谁在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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