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她正常去当值,走在路上就觉得有宫女在她的身后指手画脚,她顿了步子,那些人又都停了下来。路过园子时,在拐角处就听到几个宫女围在一起交头接耳。女人们说起这些流言蜚语来,脸上都带着莫名的兴奋,声音里都带着情绪,“诶你们听说了么,太医院的女太医对圣上动手动脚被圣上罚跪了!多丢人啊!一个女儿家跪在一旁,来来往往的大臣们可都瞧见了!”
    “真的真的,听说康嫔得知这件事都气疯了,大骂她不检点呢!”
    “哟康嫔可是个醋坛子,近来她最得宠,得罪她可没好果子吃!”
    “是啊是啊……”
    “可是我听说是她不小心把针扎偏了才惹得圣上生气了……”有个弱弱的声音在反驳着,被众人的声音湮没了。
    “才不是!我听说是圣上要纳她为妃,被她拒绝了!”又一个弱弱的声音响起来。
    众人竟是异口同声地“嗤”了一声,“怎么可能!她脑子又没被驴踢了!”
    玉珺不忍心打断她们同仇敌忾的这一瞬间,换了道走,一路上想得却是;往往真相,就是那个最难以置信的一个。
    或许她脑子当真被驴踢了,可是她乐意啊!谁管得着她!
    走入太医院时,不免遇上金不换,她原本就做好了被他奚落的准备,果不其然,她刚进门,就听金不换阴阳怪气地唱着:“真金不怕火来炼,就怕肚子里只有二两墨水,还上窜下跳地响叮当。你看,不过几天功夫,就露了馅了。”
    玉珺虽听着刺耳,可也是左耳进,右耳出,反倒是仔仔细细地盯着金不换的脸看。金不换被她盯得浑身起毛,带了怒气道:“你有病么,这么盯着我做什么!”
    玉珺笑道:“没什么。只是听说金太医近来频繁进出林牧之将军的院子,外头的宫女们说,金太医这是瞧上了人家林大小姐……我也觉得不错,男未婚女未嫁,你是当朝第二的太医,她是京师第一的才女,你们也很般配!”
    “你胡说什么!”金不换凝眉骂道:“我只是受人所托,替她治病罢了!”
    “哦……她脸上的伤要治起来可够呛,张太医都束手无策呢。看金大夫胸有成竹,这是找到法子了?”玉珺又问。
    金不换冷笑一声,神色里带着傲慢,“你以为天下间除了你玉家的舒痕膏,就没有药能治她的伤么!”
    他说这话,甩了袖子就出门去了。
    玉珺眉宇间渐渐浮上一丝嘲讽,一旁的张太医生怕她觉得难堪,唤了她一声道:“玉小太医你来来来,反正你也不用去圣上跟前,得空正好帮老头子我答疑解惑。你说你这礞石滚痰散,他这药,配的时候得注意什么来着……”
    金不换正是往林南蔷下塌之处去的。这几日给那丫头试药,她的伤口果真愈合了许多,原本细小伤口处早已形成了疤痕,用了药之后,颜色竟也渐渐淡了。
    他原本想着再试几日,可是林南蔷等不及了。几乎每一日她都在催促金不换给他用药,金不换原本也有些犹豫,可是见了玉珺后,他改变了主意。
    从贾亦声那得来的五盒舒痕膏,他私自留下了一盒,在他看来,林南蔷的伤用不了那么多的药,反倒是他,他天赋异禀,只要再观察几日,他就能研究出舒痕膏的成分,到时候,他只要稍微改变配方,那么这天底下,再没有舒痕膏,只有他金不换才能配置出来的独家秘方。
    他打着这样的主意入了林家,再次查看了丫头的伤后,总算放下心来。他拿着药替林南蔷上药时,才发现为什么玉珺说那句话时,他是那样抗拒。
    从前远着林南蔷,见过她几面后惊为天人。他也曾动过她的心思,可是这样漂亮的女人注定是皇帝的。真是可惜了,当时他是这样想的。后来她受了伤,他近距离接触她,她几乎都疯了。每每看到她身边浑身是伤的丫鬟,金不换就觉得这女人真是可怕。
    所谓貌由心生,如今再看她,只能看到她满脸的狰狞。
    娶这样的女人?金不换深了深嘴角的笑意。
    林南蔷敏感地觉察到他脸上的变化,柔和的声音里不免带了一丝尖厉:“金太医想到了什么,这般好笑。”
    “没什么。”金不换回道,放下手中的药正要离开,林南蔷叫住他,问道:“金太医,若有这神药,我的脸多久能好?”
    “每个人的体质不同,我也说不准。”
    “三个月,能好么?”
    “我也说不准,得看小姐您的体质。”金不换有些烦躁。
    “三个月,你一定要给我治好!”林南蔷拔高了声音,道:“不是说你是少年天才呢!不是说你医术超群么!以你的医术加上玉家的药,为什么三个月不行!”
    她的声音越来越高,金不换忍受不了,回身冷冷地回道:“林小姐,这不是玉家的药,你记好了,这不是玉家的药,是我金家的独门配方!你若是要想你的脸能好,就给我记住这句话!这几日咱们就要启程了,我劝你还是好好地休息、好好养精神才好!你多久没照镜子了?你去看看镜子里的自己,即便你的容貌恢复如常,圣上能选中你么?”
    他冷冷地哼了一声,再不理她,跨步而去。
    “你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太医,你凭什么嫌弃我!”林南蔷尖锐的嗓音乍然而起,尔后,她慌忙地起身去寻找镜子,屋子里的镜子早已经被摔得粉碎,她嘶吼地唤道:“冬梅,给我找面镜子!”
    冬梅慌慌张张地将镜子送到手边,尔后躲地离林南蔷远远的,林南蔷对着镜子一看,那是怎样的一副景象?镜子里的人,尖嘴猴腮,满脸写满了刻薄和恨意。
    多日来她失控到不止随意打骂身边对的婢女,甚至想要在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划上一道伤疤。
    玉珺连声的几个“丑八怪”狠狠地落在她的心上,让她极度敏感而自卑,变得她自己都不认识自己。
    “我是疯了么?”林南蔷看看周边的婢女,一个个眼里都露出畏惧的目光,一个个都对她敬而远之,她终于沉声下来,道:“你们都出去!”
    “小姐……”冬梅质询地问她,林南蔷摆了摆手,双手护着自己的脸,疲累的声音透过指缝传出去,“你们都出去,我要一个人静静。”
    宁康帝在术州停留了足足七天,七天后,秋狝的队伍再次动起来。玉珺那几日闲的几乎快长草。
    流言蜚语漫天飞舞,好在她也看得开,既然皇帝那不需要她,她索性静心下来,每日里在各位太医身边这边走走,那边窜窜。她样子生的漂亮,难得是嘴也甜,太医院里一干的男丁,都喜欢同她说上两句话。原本每个太医都有度独门秘技,从不外传,可见了她,却大都愿意教她。
    玉珺闲下来的时候还会同他们说说当年同娘亲生活在建州时候的事情。一干老爷们,没有几个到过建州,听她说起建州乡间田野的趣闻,听得都是津津有味,那日玉珺正在龙飞凤舞说着娘亲给一头难产的牛接生的事儿,一群人围着她,也没注意到门口来了人。
    她说得正是口干舌燥,一偏头,才发现门口站着身着龙蟒暗纹黄袍的宁康帝,不动声色地看着她。身边没有一个人跟着,她吃了一惊,赶忙弯腰要跪下去,喊一句“给皇上请安”,一群的太医都慌了神,头也不抬地跟着跪了一地,等玉珺再抬头,哪儿还有皇帝的影子,只有复生笑眯眯地停在门边。
    张老太医挣扎着爬起来,道:“你个小丫头,惯会捉弄人的!敢拿圣上开玩笑,担心我们告你欺君!”
    玉珺嘿嘿一笑,“我不是被圣上吓怕了么……杯弓蛇影,杯弓蛇影。”她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问了声“福总管好”,福盛走进门来,当着众人的面道:“圣上让我告诉玉小太医一声,明日咱们就要离开术州回京了。这一路上,还由您来给他做针灸。”
    玉珺怔了一怔,低声“哦”了一声,福盛换了笑脸,道;“我给玉小太医道声喜,圣上说,玉小太医替他治病有功,要给你重赏呐!”
    “重赏……”玉珺呐呐地重复了一句,心道这算什么事儿,打个巴掌再给颗甜枣么?
    君心难测,不过皇帝的赏赐就是对流言最好的回应,想来那些乱七八糟的传说可以停止了。
    她这么一想,心里果然舒服了许多。
    第二日,秋狝队伍终于离开术州,到请平安脉的时候,她到宁康帝跟前,见了他,端端正正地跪下去磕个头,又谢了赏,抬头看他,早就恢复了高深莫测的样子。能给她赏赐,大约应该是风平浪静了吧?她趁宁康帝不注意,很快地看了他一眼,没想到被抓了宁康帝抓了个正着,他蹙着眉头低着声音问她:“玉珺,你属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