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蓬莱主岛。
南珠传令各处把守地脉,禁止所有人出岛,便于搜查,平沧公定会执行命令,顺始公态度摇摆,明公女却已打算归顺南珠,也不会违抗命令,唯有六御公郭逢的蓬莱主岛是南珠的手伸不到的地方,郭逢在阎森现身后就离开,纵然他后来知晓消息,毕竟中间有个时间差,足够段轻名传送入蓬莱主岛躲起来。
南珠见状问:“可是想到什么了?”
顾平林侧过身:“暂时还没头绪,他应该还在蓬莱岛内。”
“修炼功法是他自己选的,你也不必太伤怀,”南珠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膀,忽又正色道,“我不与你说场面话,此番你却做错了,纵然要对付他,也该先拿到《炼神九章》再说,总胜过落入外人手里,如今你也看到了,我阻拦不得他们,唯有你我兄弟齐心协力,倘若魔祖传承侥幸被我蓬莱得到,我定然与你分享。”
顾平林握紧魂石:“多留意那些世家子弟,他的朋友不少。”
南珠松了口气:“那便好,我再去看看。”
脚步声渐远,消失,顾平林独自站在游廊上,面朝廊外,望着远处。
天色已明,山林鸟雀飞出,山脚渔市渐渐热闹,晨风送来淡淡的咸味,蔚蓝的海水连着淡蓝的天,天际一处海面格外明亮,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下面挣扎,要破海出来。
指间,魂石内青光跳跃,命魂也急于归位。
当时自己提出查看阎森二人的魂石,又借口捕杀吞月兽,向他借魂石,实则趁机将阎森、辛忌两人命魂移入了新魂石里,再从自身分离出两缕命魂代替,分别送入原来的两枚魂石内,还与他。
为瞒过他,也为了给他机会设置传送阵,自己特地去棋子礁捕杀吞月兽,引诱吞月兽需要命魂,自己已有两缕命魂离体,不能再分离,所以有意露出疲态,引他主动帮忙,却不知他是趁机将命魂还与了自己,只不过在魂石上设了禁制,自己竟未察觉。
“这一局,我认输,可你也未必赢。”原来是这个意思。
他早就知道魂石内命魂有变,纵然不清楚具体布局,也已经察觉了自己的杀机,依旧走进来,大概是想要知道自己会不会真的下手,想要尝试信任自己。
明知答案,不过是想看注定的结果。
大概他也曾迟疑,只是寂寞太久,也开始想相信别人,决定拿性命来赌一个答案。那本来就是个热衷于冒险的疯子。
这也正是自己的意图。
搁下师父之仇,忍下他的威胁,所有刻意的暧昧,只是为了从他那里争取一丝信任,一丝就足够——冷血的毒蛇一旦开始向往温度,就有了弱点,注定会输。
“你掌控人心,我利用感情,这是你我都清楚的手段,只怪你自己愚蠢,”顾平林转动魂石,“你助我重生,前世之仇,尚可放下,今世之辱,实难饶你,但我顾九也不愿欠你,此番留给你一线生机,已是仁至义尽。”
困于蓬莱,他重伤在身,行与虎谋皮之计,不过是徒劳而已。
魂石碎裂,命魂回归,英目神采更盛,顾平林冷然一嗤,随手拂开披风,稳步走出游廊。
一名守卫匆匆走进院:“顾掌门,岛主得到消息,段六公子逃到了主岛,杀了那边地脉的守卫,被六御公与段氏家主发现,段氏家主亲手将其打落紫芝崖,现在岛主与六御公正命人搜寻尸体。”
顾平林摆手:“知晓了。”
远处,红日破海而出,金光万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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尸体坠海,没有找到,南珠的大婚却如期举行了,热闹非常的大婚典礼,因众人各怀心思,气氛总有些尴尬。季氏七娘入主碧游宫,成为蓬莱岛女主人。意外的是,她对灵心派众人十分客气生疏,完全不似海境时亲切,步水寒有些不满,顾平林明白缘故,倒是没有计较。
三日已过,宾客们都没离开。准确地说,段轻名的尸体被找到之前,他们都不会离开蓬莱。
要传送入主岛,需要在主岛地脉上设置出阵图,此事看似困难,被郭逢邀请住在主岛的段氏却可以。段品提早离开,就是为了赶回主岛设置出阵图。段轻名拖延时间,不止是要让世家子们去潭底恢复入阵图,同时也是在给段氏争取时间,杀地脉守卫的不是他,是段氏。段品未必多在意这个儿子,比起天才,他应该更想抹去“断袖”这桩世家丑闻,尤其是天才已经暴露的情况下,但是他一定会在意《炼神九章》,毫无疑问,段轻名洞察人心,就是利用这点与他谈判,只是段品似乎察觉了他的意图,也可能是行踪被郭逢发现,不得已放弃计划。
段轻名会这般容易就死?
他应该是必死无疑,然而迟迟找不见尸体,这几日程意也没有回来,让事情又变得不确定了。
毕竟,没什么不可能。
案前,顾平林提笔蘸墨,仔细临摹着一幅字。
一篇《灵心赋》,前半篇布局工整,笔法严谨,规规矩矩,堪称佳作,后半篇却突然改变风格,恣意张扬,挥洒自如,又透着一股清贵气质,看笔法便知是从小受过名家指点的世家子所写。
无论模仿得多像,始终还是不一样。顾平林直起身,恰好见一名侍者出现在门外。
“顾掌门,”侍者谨慎地道,“岛主请你去主岛,那边……尸体找到了。”
顾平林“嗯”了声,慢慢地搁下笔:“确定是他吗?”
那侍者答道:“面容依稀还能辨认,众人都查看过,段氏家主也亲自确认了,是段六公子没错。”
段轻名死了?
顾平林情不自禁地笑了声,心头莫名地涌上一阵荒谬感,仿佛是在做梦。
总能扭转局势的妖怪,当真这样就死了?
道脉半毁,换作谁也逃不掉,死是必然,这原本就是自己的目的。
顾平林回过神,暗暗自嘲,这大概就是他说的“舍不得”,眼看前世宿敌这么轻易就消失,原来真的会惋惜。
顾平林卷起《灵心赋》。
侍者松了口气,道:“顾掌门想必最熟悉他,岛主请你也过去确认一下,希望是他。”
顾平林停下动作。
众多修者留在蓬莱岛,带来的麻烦,已经超过了《炼神九章》的诱惑,南珠此刻应该最头疼,希望尽快确认。
至于自己,希望是他,还是希望不是他?细想,竟然没有答案。
是真,是假,结果也不能改变,回不到过去。此局已结束,确认结果其实没有意义。
修为的关口依旧卡得死死的,非但没有突破,反而比之前更艰涩了几分。段轻名的命,并未抹除执念,心结依然未解。
道途难行,顾平林反倒很平静。
步水寒快步冲进来,两眼通红:“顾……掌门听说了么!”
顾平林道:“段家主亲自确认,想必不会有假,你们过去吧,我就不去看了。”
“你……”
“明日启程回灵心派,此后我打算闭关。”
第153章 千年盛会
悄然阶上花落,寂寞门前水流。洞府不知岁月,人间几度春秋。
又有诗云:
朝来晴雨暮云烟,一别红尘无岁年。
坐忘山中人未老,回身沧海已桑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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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流火,草木犹茂,潜阳山下尘烟起,往来过客日渐增多,有空中骑雕驾鹤飞过的,也有地面赶路的。远处一片绿油油的、不见边际的原野,大都种着灵木、灵药,还有几处祠园,饲喂着灵鹤、金雕等坐骑,供路过的客人租用。
比起五十年前,灵心派山门外已是另一番气象。
长街蜿蜒,两旁店铺、客栈整齐,大小约数百座,石阶前、转角处还有许多摆摊的小贩。
“上好的鬼筋草,道爷们看看吧?”
“我这儿的焱木,便宜!”
……
街上行人络绎不绝,有本地百姓,也有过路修者,不少修者停在摊前挑拣药材,讨价还价,很是热闹。
“我说吧,玄冥集人多眼杂,还不如灵心集这边干净,东西又便宜。”
“哈哈那是,我先买点大能丹。”
“到了云崖,东西恐怕更贵,我也买点备着。”
“千年才这一回,你我也活不到下次论道了,无论如何都要去开开眼界才是。”
……
千年盛会将至,各路修者赶往云崖。
灵心派内,摩云台高耸,几个人立于台上,望着山下的热闹场景。
“论道之期近在眼前,玄冥派已经启程了,我师父问灵心派有何打算?”五十年过去,颜飞秀并没有太大变化,依旧英姿飒爽,只眉眼间多了丝温柔风韵,她虽嫁与陈前,却仍按规矩修习玄冥派功法,卡在外丹化气九重境多年。陈前原本修为不如她,后来得益于新功法,他接连突破几个小境界,如今也在化气九重境,奈何结内丹这一步不知困死了多少人,谁都说不准他们此生能否踏过这个坎。
“师父还没出关呢。”万籁摇着折扇叹气,这些年他居然瘦了许多,脸还有点圆,显得十分可喜,眉眼不算俊美,却很精神,言谈举止还残留着几分纨绔习气,偶尔情不自禁就流露出来了。
陈前始终看他不顺眼,皱眉道:“论道不过是名气,既然掌门没出关,不去也罢。”
“这可是千年难得一见的盛会……”被陈前一瞪,万籁连忙咳嗽两声,正色道,“师伯说的是,只不过大家都去,就我们灵心派不去,未免叫人小看,师兄你说是不是?”他用折扇挡住脸,连连冲甘立眨眼。
陈前斥道:“什么小看,就是你自己想去!”
“你看你,又骂他做什么,我看小万就很好,”颜飞秀忙道,“照理说,此等大事该请掌门师弟决定,但他好不容易才顺利结了内丹,巩固境界要紧,我们不便打扰他,既然他将灵心派交与甘师侄,甘师侄决定便是。”
提到顾平林的修为,陈前便沉默。
这五十年,顾平林几乎大半时间都在闭关,门中事务多交与甘立,甘立作为代掌门,不负重望,将灵心派打理得井井有条,灵心派这才有了前面的规模。而自从陈前与颜飞秀结为道侣,玄冥派从旁照应,灵心派更是迅速壮大,新功法推行以来,结外丹的弟子多达二十一名,而自从步水寒和另一名叫姜芜的道督结了内丹,灵心派在修界的地位更是水涨船高,隐隐已有大派风范了。
反而是顾平林这个正宗掌门,去年才刚成功步入内丹境,未免令人唏嘘。
外界皆知,八年前,顾平林结丹失败,灵心派四处求药,终是寻得灵石乳,让他修复了先天资质,于去岁再次尝试破境,过程十分危险,好在最终成功了,之后他便继续闭关巩固境界,至今未出。
“既如此,”甘立开口作了决定,“再等两日,若师父还未出关,便请陈师伯与步师伯、姜师叔代灵心派走一趟,随行人等我会安排。”
陈前想了想:“也罢,人不需太多。”
忽略万籁的眼色,甘立莞尔:“机会难得,让他们多出去见见世面也好,我们不如先回殿内,请几位长老过来慢慢商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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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心广场比旧年大了足足一倍,更加气势恢弘,中间一条宽阔主道将广场分成两半,左右都有许多弟子在练剑、结阵、打坐,见四人过来,弟子们纷纷收剑,排到路旁,作礼问候。四人沿着主道径直走过广场,走上台阶,至大殿门口。
大殿内,一人赫然坐在案前,正低头翻阅卷册。
众人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惊喜万分。
“掌门师弟!”
“师父!”
……
那人这才抬起脸来。
俊脸比之前更轮廓分明,只是略显清瘦,额头饱满,鬓如刀裁,秀眉高扬,英目神采内敛,他穿着日常的白色道袍,长发依旧用银冠高高束起,一丝不苟。
“师父!”万籁最是敬重他,当即眉开眼笑,飞快冲到案前,“你什么时候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