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了命,宫人继续施罚,秦艾词倒也不需多待,杜朝阳开了金口,便不会再出尔反尔了,他虽是小人,这些事情也是不屑做的。
“被何大人的事情折腾一番,差些忘了本宫的来意,众位大人为国事操劳,本宫特定命宫人备了几盅猪骨汤送来给各位大人提神。”
身后果然有宫人陆陆续续走进,每人手中端着一盅汤,算上陛下,倒是人人有份,连如今趴着的何大人那份也备着了,好似并不知道何大人受罚了。
杜朝阳看向秦艾词的眼神深了几许,她和三年前果然不一样了,这回显然是特地为何意求情来的,但焦急之下还记得吩咐宫人准备汤盅,倒是让人觉得今日替何大人说情不过是碰巧而为之。
“几位大人和陛下定还有国事要商议,本宫就不打搅了,辛苦各位大人了。”
客气后,才是转身告辞,看着长公主的背影,尹大人和赵大人先一步跟着陛下进了内殿,他们俩年纪大了,听不得何意的叫囔,头晕心烦得很。只有傅正臣冷眼看了整出戏,才终是明白杜朝阳心思,走近杜朝阳身边,轻声道:“你倒是为她想得周全!”
杜朝阳不置可否,那头何意嗷嗷直叫,他仍旧眼睑不抬,淡定从容地转身,并未接下傅正臣的话头。
直到出了宣政殿,秦艾词才是敛了笑,嘱咐着如意:“准备几盒药膏送去给何大人,并替本宫带句话,若何大人还是执意鲁莽行事,下回,本宫或许会好心替他收个尸,只可惜,他的满腔报国之情便从此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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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府书房内,管家站立在书桌旁,看着书桌前的杜朝阳龙飞凤舞写着东西,他只低着头,等着吩咐。将军刚从宫里回来,便第一时间叫了自己跟来书房,显然是有事情要交代。
好一会儿,杜朝阳将写好的纸张装进信内,封好,而后将信笺交与管家,道:“派几名心腹,把这封信亲手送到南洲何老手中。”
管家接过信,见将军没有其他吩咐,便先行退下,才走到房门口,却遇见正走近的婉言姑娘,低头行了礼,心中却是叹息,可惜神女有心襄王无梦。
婉言正值妙龄,在将军府已有多年,府里上下都将她视为未来主子,即便不是夫人,也定是位侧夫人,再不济也能是个妾室,日后有老夫人护着,指不定正牌夫人还得对她礼让三分呢,是以府里没有人敢轻易得罪了婉言小姐,即便是将军不喜欢人进入他的书房,可婉言小姐执意,下人们也不敢拦阻。
一袭鹅黄色长裙,显然经过悉心的装扮,精致的小脸笑意盈盈,带着几许娇羞,道:“将军昨日一夜未归,今儿一大早又赶着早朝,必然没有休息好,婉言一夜不敢合眼,清早便亲自炖了茯苓猪骨汤等着将军回来,将军趁热喝。”
说罢,将手中冒着热气,小巧的青花白底汤盅放置在书桌上,而后手背状似不小心触碰到了桌沿,霎时疼得一酢
刻意将手放下,可被烫出水泡的手背却仍旧红得显眼,杜朝阳瞥了眼,却没有说话,想起今日在宫里的那盅猪骨汤,他喝的一滴不剩,如今是怎么也再喝不下去了,只道:“在宫里吃过东西了,并不饿。”
婉言眼中难掩的失落,有些委屈说着:“婉言熬了一个时辰的……”
“嗯,既然是费心熬的,便不能浪费了……”
杜朝阳这般说着,婉言心中一喜,正想弯腰亲自喂给将军,却听杜朝阳下一句说道:“最近表妹照顾母亲辛苦了,这盅猪骨汤该留给表妹自己喝才是。”
婉言面容一僵,而杜朝阳接下来的话,却是更令人心伤。
“表妹正值芳龄,之前因为母亲的病,一直耽误了你,表哥深感愧疚,一直想替表妹寻个好人家,但朝事繁忙总耽搁着,今日正好瞧中了个好人选,南洲何家的少爷,状元郎何意!我瞧着何大人相貌堂堂,才情出众,不会辱没了表妹。”
婉言惨白着一张脸,咬着唇,泫然欲泣的模样我见犹怜,偏偏杜朝阳毫无怜香惜玉之心,不解风情的很!
“放心,并不会让你远嫁南洲,何意如今入宣政殿内阁,将来仕途定是坦荡,常居京中。我已经修书何老,定要何家八抬大轿风光迎了你做夫人,你若想念母亲,常回将军府探望便可,记住,日后受了委屈,只管和表哥说,将军府便是你的娘家。”
“表…表哥…婉言……不嫁!”支支吾吾了半天,面上已是泪如雨下,凄婉说着。
“胡说,岂有不嫁之理,日后我有何颜面面对黄泉下你的父兄!放心,这事有我做主。”
婉言抿着唇,含泪看着杜朝阳,这些年她的心思,府里上上下下谁人不知,可偏偏杜朝阳对她冷淡至极,但她总觉得那是杜朝阳性格使然,这些年府里从未出现过其他女眷,杜朝阳不近女色的传闻让老夫人很是着急,一心帮着撮合她与杜朝阳,她以为,假以时日,他总会接受她娶她,她也以为,在他心中,她是不同的那一个,至少,他肯留她在府中......
最终,婉言捧着手绢捂脸,哭着跑了出去,杜朝阳看着婉言背影,挑眉,一句话未说。
☆、第14章 驸马
下朝后,众臣都不敢走在杜朝阳前边,等他走远,才敢三三两两走出紫宸殿。朝臣中,唯一敢与杜朝阳比肩而立的,只有傅正臣一人。
“听说昨儿将军府甚是热闹啊,老夫人那是一哭二闹的,就差要和你断绝母子关系了吧。”傅正臣幸灾乐祸说着。
杜朝阳冷着脸,步伐未停,对傅正臣的话恍若未闻。昨日将军府里确实有一场风波,也是杜朝阳早预算到的,和婉言坦言这门亲事,便知她会去找母亲哭诉,但即便是母亲不许,这场婚事也是非定下不可!杜朝阳知道,母亲再怎么与他闹,终还是舍不得他。
“要说杜大将军你也够绝情的,你多年待在军营,人家婉言姑娘这些年任劳任怨伺候老夫人,不就是为了能嫁给你,不求名分的待你这般好,你要不就先收了房?”
杜朝阳斜眼瞪向傅正臣:“当初你怎么不收下张家表妹?”
本来想戏谑杜朝阳几句,反倒被他扯出往事,只撇撇嘴,道:“你知道珺和的性子,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我若纳了妾,她怎还肯跟我。”
是啊,她们表姐妹在这一点上倒是极像,或许,因为都是景荣皇后带大的……
“你这事倒是安排得一箭双雕,可,别说婉言不肯,就是那倔得像头牛的何意会同意?”
“何老自有他的办法,无需我操心。何意虽然迂腐,却是个君子,婉言若真嫁过去,他自不会委屈了她。”
“其实,我晓得老夫人得心思,也不是非要你娶婉言不可,你年岁也不小了,作为男人,你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无需再建功立业,此时只待成家了,可偏偏身边却连一个女人都没有,能不让老夫人忧心么!平日你也只和那些旧部将们去酒馆饮酒谈笑,连踏足个青楼楚馆听听小曲都没有过,建安都在传你有断袖之癖!甚至,还有说你……”
傅正臣抬眼看着杜朝阳,尴尬咳了几声,继续道:“还有说你那方面不行的……你若肯娶个女人回家,无论是谁,老夫人都能安心。”
杜朝阳眯着眼,道:“行不行,日后自有人知道!”
傅正臣憋着笑,“那啥,禁欲太久对身体不好……”说完,才发现杜朝阳根本不是出宫,遂纳闷道:“你这是往哪去?”
“天宝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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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宝宫内,任谁都想不到权倾朝野的杜大将军会突然出现在眼前!看着越来越近的杜朝阳,青和愣神了会儿,正欲大声通报,却在杜朝阳冰冷的瞪视下,欲出口的话硬生生给吞了回去。
看着杜朝阳往宫内走去,宫人们面面相觑,昨儿长公主才救下何大人,今天杜将军就亲自过来,别是来找公主麻烦的。
青和思索了会儿,招手叫来身后的小公公,吩咐着:“赶紧去宣政殿,给李公公传话,说杜将军来了天宝宫。”
杜朝阳穿过前院,这里他何其熟悉,当年满院子各类的兰花,如今已换成了棵棵桃树,嫣红一片只让他觉得刺眼!他多年费心各地收罗,找来各地独特的兰花,甚至在肃州戍边时,凄寒艰苦之下,他亦不忘为她寻来稀有的兰花品种,只为博得她一笑。在她离宫的三年,他仍旧命人悉心照料,一旦寻得了好兰花,第一时间送进宫来,却不想,她一回来,便弃之如蔽……她终究,还是喜欢文靖忱!
“可还记得咱们第一次出宫玩耍?”屋内,珺和郡主的声音传来,屋外的杜朝阳顿住了脚步。
秦艾词笑了笑,她怎么不记得,那年她兴奋不已,随着父皇母后出宫,如平常人家的女儿一般,嬉闹地逛着热闹的集市,那夜,有看不完的花灯,有猜不完的灯谜,有吃不完的好吃的,有买不完的小玩意……
“我听母后说过,当年父皇陪着母后第一次出宫,便是在上元节,父皇给母后买了个猪头面具,母后让父皇戴着獠牙面具,她们便如平常的夫妻一般。父皇母后一直珍藏着那一对面具,三年前我去皇陵时,便将面具一同带了过去,如今它们正躺在皇陵陪着父皇母后。”
说起先帝与景荣皇后,两人难免情绪有些低落,想着话题是她扯起的,珺和遂刻意打趣道:“说来也巧,咱们好好的逛个灯市,竟能碰见朝…杜将军,我记得那时你赖着杜朝阳送了你一个泥人儿。”
秦艾词却是扯了扯嘴角,漫不经心道:“是么,不记得了。”
她怎么会不记得,那时候她觉着什么都新鲜,见到有捏泥人的,觉着有趣,赖着杜朝阳给她捏一个,那时杜朝阳对她言听计从,当真挽起袖子捏了起来,他不过学了一眼,做出的泥人竟一点不比老板差,当时杜朝阳做了一对泥人儿,她囔着全要,杜朝阳却不肯给,只塞了一个在她手中,另一个自己收在了袖子里,直到几天后,在表姐那看见了另一个泥人,她才知道,他为何当时不肯都给了她……
“当真不记得了?”珺和继续追问着,可见秦艾词一脸不耐的样子,好像真是忘记了,到嘴的话,终是吞了回去,若是真不记得了,她也便没有再说的必要了……
“杜将军?”
屋外突然传来如意的声音,屋里头两人皆是一愣,回头,便见杜朝阳大步走进,冷着一张脸,道:“长公主回宫后,日子过得倒是悠哉。”
身边珺和郡主与杜朝阳对视一眼后,竟很快低着头,双手绞着有些无措,神情更是不太自然,表姐出嫁已经三年有余,竟还不能忘情么?秦艾词却只浅浅笑道:“自然,这里是本宫的家,当然要比将军更惬意。不知将军今日前来,所谓何事?”
“何事?”杜朝阳从袖中抽出一道奏折,递给秦艾词。
是一道安阳侯送来的折子,展开,里头的内容倒是让秦艾词微微讶异,通篇只说着一件事情,安阳侯这是在替世子求娶她……好个安阳侯,如意算盘打得倒是很好!
从秦艾词翻看奏折时,杜朝阳便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她的每一个神情都落入杜朝阳眼中,从诧异到厌恶,倒是取悦了杜朝阳。
“郡主也在这里,那正好,不知郡主对安阳侯上呈的这道奏折如何看待?”杜朝阳扫了眼秦艾词身侧的珺和郡主,问着。
“我并不知父亲的意图,父亲素来疼宠世子,不过,世子配不上长乐。”珺和倒是说的直接,她算是在大梁宫里长大的,自幼看着先帝与景荣皇后恩爱有加,一生一世仅此双人,自然不能理解自己的父亲喜新厌旧,甚至对父亲,连带着姨娘生的弟弟,都有些憎恶。
杜朝阳再次将视线转向秦艾词,“公主若有意选驸马,安阳侯世子倒是不错的选择。”
“这件事情就不劳杜将军操心了,长乐并没有远嫁的心思,父皇膝下只长乐和皇帝二人,如今父皇母后不在,长乐怎可再离了陛下远走。”
“是么?”杜朝阳挑眉:“那,公主心中可已经有了驸马人选?”
秦艾词抬眼,与杜朝阳对视,他总是这副冷淡模样,看不出心思,她道:“先帝只托付将军辅佐陛下治理大梁江山,至于长乐的婚事,若还要劳烦将军费心,便有些说不过去了。”
“无碍,先帝对微臣恩同再造,长公主是先帝的掌上明珠,微臣该为公主多上些心,才对得起先帝与景荣皇后之恩!长公主既不愿意远嫁,那,微臣便替长公主在建安城内好好挑选,如何?”
秦艾词抿着唇,当初便是差了一步……她没想过杜朝阳会回来得这么早,本想着借花萼楼宴会与尹彦卿亲近,待他不反感时,再让陛下下旨赐婚,如今,因一步晚便要落得满盘皆输么?
若让杜朝阳替她选个无用的驸马,再借由出嫁从夫,将她驱逐出了大梁宫,困在民间高墙内院之中,便更是不妙,遂委婉笑着,道:“本宫刚刚回宫,与陛下姐弟相处时日尚短,驸马之事暂且不急。”
“不急么?”杜朝阳唇角上扬,道:“长公主说得有些在理......”
还没说完,却见陛下匆匆而来,看见屋内一片和谐,才是安心:“大将军来找皇姐,可是有事情?”
杜朝阳对着陛下说道:“本是特地为了驸马一事征询长公主意见,谁知长公主说希望与陛下多些时日相处,挑选驸马一事,便暂且搁浅。”
陛下看了眼皇姐,而后点头:“只是这样啊……”
杜朝阳挑眉,“不然?陛下以为微臣还有什么事情要烦扰长公主么?长公主回宫,微臣早该来给公主请安了。”
请安?秦艾词心中冷笑,怕是对待陛下他也不曾毕恭毕敬过,还会记得要给自己请安?当年父皇母后便是被他一脸伪善给骗了吧!而后又自嘲笑笑,自己何尝不是?
“既然请过安了,微臣也不便多打搅长公主。”说完,行了礼告辞,才踏出房门,却又突地说道:“听宫中花匠提及,天宝宫内土质不宜种桃花,公主怕是得多费心照料了,否则,容易枯死。”
秦艾词一愣,院中桃花明明开得好好的。
“我也该回去了,已进宫好一会儿了。”
珺和郡主跟着杜朝阳,后脚也是离开,秦艾词脑海突地闪过一个念头,从奏折的时间推算,昨儿应该就送到了杜朝阳手中,他却在今日才拿过来,当真不是因为珺和姐姐过来了?
☆、第15章 鹤庭
马车停在鹤庭山脚下,由着如意扶着走下,秦艾词仰头,晨间雾大,白雾缭绕的山间确实有几分像笼罩着仙泽之气。
当年皇陵差些选址在鹤庭,之后开国国师探看风水时,断言鹤庭与皇家龙蟠相克,是以如此依山傍水之地,多年荒芜。
“你们在这儿等着,如意一个人随我上山便可。”
此次出宫,长公主并未让太多人随行,只如意青和与张公公,甚至,陛下都不知长公主出宫。
山路平坦,一路上行至半山腰,远远便看见竹林后若隐若现的屋舍,说是陋室一点都不为过,在建安街上,都难以见到这样简单的用茅草竹竿搭成的屋子,屋子前边并没有扎篱笆,却散养了些许鸡鸭,一个十五六的小童蹲着身子正在给鸡群喂着谷粒,听见脚步声,诧异回头,一时竟有些看呆。
小童这些年跟着公子游历各地,没少见过美人儿,塞北的、蜀地的、苗疆的、江南的......可谓应有尽有,但眼前的女子气质出尘,仪容韶秀、婉兮清扬,有着说不出的清绝脱俗,但眉宇那掩不住的贵气温妩却是独一无二。
“敢问小哥,彦卿公子可在?”
听着是找自家公子的,小哥收起了手中的簸箕,板着脸,正色道:“公子不见客,两位娘子还是请回吧。”
“麻烦小哥与你家公子说一声,就说长乐前来拜访。”
小哥却是一脸不耐烦,他家公子盛名在外,每年前来拜访的文人墨客太多,都一一通禀了公子还不烦死,公子肯见的统共那么几个,他都熟知,眼前的女子还是第一回见,莫不是哪家小姐爱慕公子?这么胆大的女子倒是少见,不免让他轻视几分,摆了摆手,道:“我家公子不在,两位娘子还是赶紧回去吧,别妨碍……”
话音还没落下,午后传来悠悠歌声:采采卷耳,不盈顷筐。嗟我怀人,置彼周行。
其声恰似流水击石,清明婉扬,又似清泉入口,水润深沁。秦艾词莞尔一笑,径直往屋后头走去,小童原本因为说谎,脸上微微羞红,待反应过来时,已见秦艾词转身越过茅屋,遂匆匆跑过去,追着囔道:“这位娘子好不懂礼,主人未请,怎可自入!”
屋后豁然开朗,一片空地上开垦出了数块菜园子,园子当中,那个卷起袖子挽着裤腿,挥着锄头悠悠唱歌的男子,竟是人称谪仙的彦卿公子?
听见小童的声音,尹彦卿回头,正好与秦艾词视线交汇,短暂的停顿后,立刻又低头继续着刚才手中的动作,忙活着播种。
“说了我家公子不喜见客的,娘子还是请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