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荧蓝看了看,将它牢牢地握在了手里,然后对卓耀低声道:“我想回去了。”
卓耀一愣,意外于李荧蓝竟然没有选择要去停尸房看人。
李荧蓝已是直接就往外走去,除了面色有一点苍白之外,看不出任何的不对,只是在上车的时候忽然身形有些微晃,卓耀赶忙去扶,一拉住李荧蓝的手就被他沁骨般的湿凉温度给震了一下!
比来时更无声无息的,李荧蓝回了u市,可是飞机一降落,李荧蓝便发起了高烧,这一烧便是持续性不退,各种病理性药物使用下去却还是不见效果,无奈之下,卓耀再次请来了心理医生。
心理医生给出的建议是:这或许需要一段漫长的恢复期,什么时候会好谁也不知道。
于是在高一的下半学期,李荧蓝休了学。
不过出乎卓耀和李小筠意料的是,他本人并没有排斥治疗,一如去年那般,他竟然还是十分配合医生的,该如何就如何,这不由让人觉得欣慰,如果卓耀没有听见李荧蓝某一日对着那缸金鱼自言自语的话,他甚至也开始渐渐要和李小筠一样,觉得他的选择没有错了。
那天李荧蓝说:你们吃得那么多,等阿坤回来都要认不得了,我要给你们减减肥……
可是除此之外卓耀却很少再听他提起过这个人,好像高坤这个名字从李荧蓝的人生里就这样被抹去了。
在治病的一年里,李荧蓝的情绪也一直很稳定,医生说他康复的意识很强烈,这是一个非常好的现象,而他的访问周期也在不停的延长,只不过夜晚睡眠还不太好,实在难过可以稍稍借助些药物,但不能依赖。
在经过医生的首肯后,李荧蓝终于回到了学校读书,落下了一年的课,为了怕学习太紧张,李荧蓝只有重读高二,和原本小他一届的学弟一起,不过李荧蓝本就读书早,所以年龄上倒是一般大小。
去学校的那天,卓耀亲自送的他,他们没有走比翼路,不过尽管如此,到了一中的时候还是被车流堵在了路中间。
远远的望去,一大早校门口便十分热闹,有一些身穿小学校服的孩子也在里头穿梭着,李荧蓝透过车窗远远看去,就见一个小学生抱着一个捐款箱类的东西拦住了一个要进校门的男生,那男生见此愣了一下,急忙要掏口袋,可是摸了半天却啥都没摸出来,他尴尬地搔了搔本就跟鸟窝似的头,不知道对那孩子说了什么,那孩子撇撇嘴,无奈地走了。
卓耀一连叫了好多声李荧蓝才回神,他皱眉道:“要不要我送你进去?”
李荧蓝想到卓耀出现会引起的骚动,摇了摇头:“我自己可以。”
卓耀有点担心:“你有事打我电话。”
李荧蓝却没有马上就走,反而难得问了句:“你要出专辑了吗?”
卓耀微讶,还是点点头:“没有到宣传期。”
“很多地方都能看见吗?”李荧蓝又问。
“亚洲都会同步发行。”
“真好,大家都能知道,都能看到……”李荧蓝呐呐着,又说,“我也想当明星。”
在卓耀茫然的目光里,李荧蓝丢下这一句话便下了车。
来到他的新班级,早自习已经开始了,李荧蓝刚一进去就得到了全班的注目,他没有座位,也不急,就这么站着,像极了第一排女生手里拿的漫画书上的封面男主。
此时后排一人走了过来,有点紧张地对李荧蓝说:“同学,你好,你是不是插班生?班主任跟我说过了,这是团支书,我带你去你的座位。”
李荧蓝看了眼对方那灿烂的笑容,还有他鸟窝一样乱糟糟的头发,跟着他走了,结果,两人竟是同桌。
坐下后,那男生又要给李荧蓝介绍各种情况,却被李荧蓝阻止了。
“我会自己看。”
那男生看着李荧蓝,脸面不由一红,急忙低下了头。
“好,那你有事情找我就行,哦,对了,我忘了自我介绍,我叫朱至诚……”
☆、 第62章 善后(六)
第六十二章
高坤进了y省第三监狱快一个月了,他身上的伤一天都没有少过。
清晨,幽暗的牢房里根本看不到太阳,但警铃已经响彻了楼宇,狱警操着警棍一间间的将牢门敲得框框作响,呼喝着让人起床干活。
高坤咬了咬牙准备下床,上铺的人也立马跟着跳下来扶他。那是一个少年,短短的刺儿头,黝黑的皮肤,如果不是眉骨处肿了个大包让眼睛有点睁不开,看着也是五官周正虎头虎脑的。
少年瞪了眼角落床上那打呼的身影,对高坤小声说:“哥,你还伤着就别去了,我跟那牢头说,大不了被揍一顿。”
“喜乐,”那少年才转身就被高坤叫住,“不碍事,没几天就好了。”
刘喜乐心里想着就眼下这情况能不伤得更重就不错了,怎么好得了,不过嘴里还是没有坚持,又喊另一个站在一旁的矮个儿男生道:“姜明,一起搭把手。”
姜明要上前,高坤却对他摇摇头,径自撑起身,呼了口气,勉强一番整理慢慢走了出去。
刘喜乐和姜明也只有一道跟上。
他们三人都是从因为之前的那场火灾从g镇少教所转来的,刘喜乐和高坤以前就是一个室,一块儿待了小半年,而姜明是才来没几天,谁知就碰上了那事。县里资源本就少,这时候也没工夫挨个儿细分,基本跟随机似的凑出一堆人就丢到一个新地方,哪怕他们都没满十八,却已经跟一伙成年囚犯关押在一起了。
牢房有大有小,高坤住的这个是大的,十六个床位,但是却只住了六人,可这儿又不是酒店,越空荡就越舒适。如果让刘喜乐和姜明来选,他们宁愿三人天天睡地板挤小间也不愿意在这个鬼地方待下去。
走前刘喜乐又狠狠对床上人投去一眼,还有他身边那几个睡得跟死猪一般无二的。
结果,高坤集合的慢了被训斥了一顿,然后照例去南面的荒地林子割稻草,寒冬腊月的天气,手一暴露在空气里就冻得没了知觉,还要抓握那锋利的草杆,一天下来这被割得几乎是皮开肉绽。
就算刘喜乐着急,但高坤还是坚持,而且每人每天都有既定的份额要完成,姜明总是手忙脚乱,高坤还要时不时照顾他,眼见着临到中午了也没弄完,估计这饭也别想吃了。
刘喜乐一个不察让镰刀在手面上划出了一道深痕,血当下就冒了出来,一边姜明赶忙要撕衣服给他包扎,却被刘喜乐阻了。
姜明问:“你在看什么?”看得这么心不在焉。
刘喜乐朝远处大棚下坐着的几人抬了抬下巴:“凭啥待遇差这么多?”明明大家都是囚犯,但对方不仅不用做工,而且衣服也比他们厚实。
姜明道:“不管到哪儿总有些人有特权。”三监里的犯人可不少,造了也有些年头了,不过穷乡僻壤的基本属于三不管地带,里头已是养出了一批自己的规矩,白的黑的在一定的条件下大家也算是和睦相处。
刘喜乐不知想到什么,也点了点头:“我昨儿还看见几个吃完饭都没回舍监,都往老柏树那儿去呢。”
“去干什么?”姜明讶然。
“还能干什么。” 刘喜乐像是发现惊天大秘密一样,低声道,“解决纠纷喽,听说闹到后来不服的就……”他用手在脖子上做作的抹了抹,把姜明的脸都吓白了。
高坤听着一直没说话,直到好容易把活干完,他这才抬头望过去一眼,却见那棚下的几人竟也在看他们。
高坤和正中那光头的男人对视了一眼,默默地别开了头。
远处,狱友a琢磨着老大的表情,说道:“原以为一礼拜差不多了,没想到都快一个月了……这几个小子还挺能忍的。”
“他能忍,”b指指高坤,“另外两个就未必了,特别是后头那个细皮嫩肉的,我记得他们和贼老五是一个房的吧,那老帮子就好这口,怎么到现在都没真下嘴,不会是怂了吧。”
“见两个黄毛小子就怂?”c插嘴问。
b骂他:“让你有时间多关心关心新闻,每回上图书馆少看些黄的,莫兰村那案子前两年都上多少回电视了。”
c说:“就是他?算起来今年都没满十八吧,想想那……下手,怎么看着不像呢,老老实实的。”
“会叫的狗从来不咬人。”a道,“我看这小子也挺有意思的,贵哥也是这么想的吧。”
一旁叫“贵哥”光头男只是笑了笑,从口袋里摸出了根烟点上,他年纪不大,眉角有一道明显的疤,不说话的时候面容带着些狠厉之色。
a继续道:“你说每回进来九成的都想好好改造重新做人,但真行的能有几个?这狗屁的环境允许么,想平安无事的自保你首先得迎合得了那地儿的规矩,就他这样的,瞧着是默默无闻一声不吭,但明显和大家不是一条道上的,年纪小还特别假正经,不被贼老五他们盯上才怪。”
a说完b下结论:“也就这两天的事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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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不是真应验了这句话,当天高坤他们干完活还没来得及回到牢房就又出了事,一伙人先把高坤支开,然后将刘喜乐堵在去饭堂的路上狠揍了一顿。
狱警赶到的时候,刘喜乐已是断了一条胳膊,血全糊在了脸上,但是他却还咬着牙跟高坤说:“哥,我没事……”他记得高坤要他忍,他也想好好的出去,再也不犯错。
高坤看着被抬往医务室的兄弟,手里的筷子啪嗒断成了两截。
晚上高坤躺在床上,本该寂静一片的狱所里却不时传来叽叽喳喳的咒骂或嬉笑声,而其中动静最大的便是他们这一间内发出的。
被子被轻轻地扯了扯,高坤睁开眼,就看见一个人影站在了自己面前。
“坤哥……”对方喊得可怜兮兮。
高坤一顿,坐起身让开了一半的床,任那少年小心地坐上来卷住了自己的被子。
黑暗里,姜明凑过来害怕地说:“我想回家,我什么时候才能回去……”
他不过才十七岁,家里以前在村里也算是有些条件,基本没吃过苦,但是不知何故似是父母得罪了任上的支书,小工厂一夜之间就倒了,爸爸心脏病直接给气得撒手人寰,妈妈带着两个弟弟去上访,路上却被车轧死了,姜明一气之下竟然就要放火烧支书家的屋子,结果才点了个牲口棚就被抓起来了,但纵火罪已定,只得被丢到了这里。
“这里只要有钱,什么都可以做,卖烟、打架、不用上工,杀人都没有人管,到处都没有公平,这世界从来不存在公平……”姜明呢喃着,继而忍不住哭了起来。
黑暗里,高坤看着眼前那张泪盈于睫的脸,恍惚间只觉如此熟悉,他抬手轻轻地给对方擦了眼泪,然而还来不及出口安慰,忽然身上的被子就被人一把掀开了,接着一阵油腻的笑声响了起来。
“啊哟,这是在干嘛啊,怎么哭了,是不是想家了啊,要不要哥哥来安慰安慰你……”
“小弟弟哭了啊,那可是大事,快来我看看……”
咋呼声此起彼伏,动口不够,那些人又朝姜明伸出手来,不过还没碰到衣服就被高坤一把挡了回去。
他这个阻拦的动作自然引得对方不满,很快一顿拳脚就招呼了过来,可是无论那些人怎么痛揍,高坤始终把姜明护在身后,他的目光也一直死死的看着角落里那个猥琐的中年男人。
男人显然是这几人的头,瘦得几乎皮包骨,还有一双吊梢眼,室里的人都叫他“五哥”。
五哥看着高坤,又去看他身后的姜明,目光阴鸷。
见高坤被打得已是起不了身了,姜明终于忍不住大声地呼起救来,那些人自然不让他叫,可是明明高坤已是只剩半口气了,却因为他的反抗让那些人怎么都近不了姜明的身,。
不知道过了多久,狱警终于姗姗来迟,在他们的呼喝下,五哥上前笑着和几人攀谈了一番,又递过去点东西,不知道是烟还是钱,将对方打发了。
待人走后,贼老五回头用仿佛猫捉老鼠的语气对倒在地上的两人道:“骨头还挺硬,逃得过初一逃得过十五吗?”
高坤擦了擦嘴角的血没有退让地回视过去。
贼老五看了他一会儿,不见这少年戾气,但是那眸中神色却也让他莫名没有上前。
“行,那就十五再说。”他笑了笑,爬上了床。
……
第二日,高坤又添新伤,但他仍是如昨日那般坚持要上工,他请求狱警把姜明调到室内工作,却被无情地拒绝了。
两人只得回到冰天雪地里继续劳动,高坤甚至还被要求去铲冰,两只腿全浸没在碎霜里,融了的雪水化进棉裤中,不过片刻两只脚都已经没了知觉。
高坤怕做不完,所以非常卖力,可是当他弄了一半回头想帮姜明时却找不到那个孩子了。
高坤心里一突,直觉就是大不妙,他拔腿要往回跑,却没走两步就被狱警拦了,那一刻,高坤是真急了,力气一下子变得无穷大,三四个人上来都制不住他,直到对方最后掏了抢。
一顿教训,又被关了一天的禁闭,等高坤回到牢里,早就天都黑了。
一片死寂中,高坤一走进去便对上了那双在黑夜里大睁着的双眼,空洞、绝望,和记忆中那个在草屋、在法庭上看见的眼睛莫名重叠在了一起,紧紧地揪住了高坤的心。
高坤走过去,慢慢在床边蹲下,他没有去掀被子,只是张开怀抱任由那个少年颤抖着靠了过来,然后无声的泪湿了他的衣襟。
高坤摸着他的头发,回头去看另一边躺着已是呼呼大睡的人,眼神冷寂中带着一丝幽深……
第二天,高坤拖着满身的伤照例上了工,第三天、第四天,足足一周的时间,姜明和喜乐都在医务室,高坤则如以前一般做事、睡觉,看着倒比以前更没存在感了,于是贼老五那群人嘲笑他这种小杂毛,收拾了总算学会老实了。
刘喜乐回来后得知此事恨在心头多次想出手,却都被高坤拦了,而这一日他被派到旁的地方做事,才一回来了,却在半路上听着高坤进了医务室,竟然说是因为偷懒,还企图和人打架,被狱警抓了一顿胖揍,脑袋直接砸地上开了花,现在正缝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