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华年没离开,他走到她面前,问:“你最近经常这样吗?”
身体不好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虞锦瑟没有否认,“不知道怎么回事,闻到一些味道就恶心。”
沐华年犹豫了片刻,口吻忽地有些小心翼翼,“这个月,你……那个有没有来?”
虞锦瑟怔了会,这才意识到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她回想了一会,摇头。
沐华年默了默,道:“那天晚上,我没有做措施。”
“没做什么措施?”虞锦瑟的大脑像是慢半拍似的,她往后退了一步,“不可能,不会那样的,医生明明说我要不了孩子……”
“万一当年是误诊呢。”沐华年倏然起身,拉住了虞锦瑟,“走,去医院。”
“你别碰我,我不去。”虞锦瑟不知道自己在慌什么,本能地甩开沐华年的手,胡乱地道:“十一点了,医院只有急诊,我自己先回家查一查……”
说起回家这两个字,她的心立刻安定了些,“对,我回家……我现在就回家。”
……
g市的单身公寓内,虞锦瑟双手撑在洗手台上,用一种无法形容的表情看着并排放着的三张测孕纸。
——三个不同品牌的测孕试纸,同时显示阳性。
她将测孕纸丢进纸篓,慢慢走出卫生间,感觉脚底飘飘的,除了震惊外,一时找不到其他的感觉。
卫生间的走廊外,沐华年正站在那,面容平静,眸里却有不易察觉的忐忑一闪而过。他问:“结果如何?”
虞锦瑟垂下眼帘,道:“阳性。”
“是……有了?”
虞锦瑟没否认也没承认,只道:“试纸的准确率是百分之九十九。”
沐华年看着她,眸中含着紧绷后的释然,仿佛心头上悬着的什么重物落了地。他迅速掏出手机,拨了个电话出去,“王秘书,将我明天的行程全推掉,还有,通知一下虞总的秘书,虞总的行程也全部推掉。另外帮我预约皇家医院的杨医生,明天我会过去找她……嗯,那先就这样,有事我再说……”
“等等,沐总。”那端的王秘书鲜见地打断沐华年的话,似乎有些焦急,“您的吩咐我收到了,但鸿华这边,有要事在等您。”
沐华年道:“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王秘书的急迫显而易见,“明天就晚了。王部长他们又为那事吵起来了,这次简直闹得不可开交,打起来了……”
沐华年脸色微变,扫扫一旁的虞锦瑟,打住王秘书的话,将声音压得平静如常,“好,我知道了,你先替我安抚他们,我一会就来,就这样。”
沐华年挂了电话,沙发上的虞锦瑟道:“刚才的会议还没有开完吧,沐氏的人似乎有什么要事要跟你说。”
“这事你不用操心。”沐华年道:“明天上午我们去医院,拍个片子再仔细检查一下,然后下午去民政局。”
“去民政局?”
沐华年道:“领证。”缓了缓又道:“结婚后你就不要再来公司了,一切有我打理,你好好在家休息。至于婚宴之类的事,我们再慢慢商量。另外,市区的空气污染严重,对你跟孩子都不好,我们去空气好一点的郊区买套房子,我尽量将工作带到家里去,多抽时间陪你,你……”他有条不紊地将新计划一步步道来,可还没说完,眼神掠过虞锦瑟的脸,就此打住。
与他压抑不住的兴奋相反,她抱着膝盖坐在沙发上,神情似茫然又似无措。夜风一阵阵掠进窗来,她身上的碎花雪纺连衣裙被吹得翩跹摇曳,
“锦瑟……”他观察着她的脸色,问:“你在想什么?”
“这事太突然了……”虞锦瑟目光放空地看着窗外,神情有些呆呆的,像是极度震惊后的手足无措,“我还没回过神来……”
“那我刚才的话,你怎么想?”
虞锦瑟摇头,没有片刻犹豫。
“不愿意?”沐华年一怔,没料到她是这样反应,“你是不愿意结婚,还是不愿意……”话音低了低,“要这个孩子?”
虞锦瑟低下头,将脸埋在膝盖上,她的声音闷闷地传来,“我不会同你在一起。”
沐华年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瞧她:“可我们现在有孩子了,怎么能不在一起?”
“有孩子就必须在一起吗?”虞锦瑟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沐总,有孩子跟结婚,完全是两码事。”
“你能不能别叫我沐总!”沐华年皱眉,过了会又问:“你的意思是,要这个孩子,但不跟我在一起。”
虞锦瑟咬着下嘴唇,点头。
“为什么?”沐华年的口气激动起来,“难道你要做个单亲妈妈,一个人带孩子?或者,你想带着我的孩子去嫁人?不,不可能,你休想。”
虞锦瑟没回话,缩在沙发上,抱着趴趴熊,一味沉默。
沐华年站在窗台,摸出烟盒,刚抽出一根,余光扫扫虞锦瑟,又将烟放了回去。他走过来,坐在她身旁,似乎有些焦躁,口气却放软了一些,“锦瑟,到底要怎样,你才肯回到我身边,告诉我。”
虞锦瑟看着窗外的夜色,声音有些恍惚,“我不要一段没有爱的婚姻,所以我从没想过还会跟你在一起,”
“怎么会没有爱,你不是一直爱我吗?我对你的心,你也是知道的……”他慢慢倾过身去,张开双臂,想将她搂进怀里,怕她拒绝,他的动作很轻缓。
虞锦瑟却皱起眉,一把推开他,她将双方的距离拉开一步远,苦笑一声,“我不知道。我甚至不清楚,你这么急匆匆地要跟我复婚,是为了这个突然出现的孩子,还是因为tur-3不能再拖下去了。沐华年,你的心太深,你让我觉得惶恐。”
沐华年的表情一霎冷去,英俊的脸渐渐浮起一抹笑,唇角上扬,眸里却似有浓重的悲伤浮起,他盯着她看了许久,低声道:“你知不知道,你的话很伤人。”
虞锦瑟默然无语,起身走到卧室,道:“你回去吧,我要睡了。明天下午我会去医院检查,上午有急事去不了。”
客厅那边久久无声,沉默的夜半像是一张被拉开的网,笼罩在整个屋内,蔓延到每个角落都是压抑的呼吸。
许久,客厅传来门被关上的声音,临去前,沐华年道:“明天下午我来接你。”
☆、第七十九话艰难抉择
沐华年走后,房间重回寂静。
陡然冒出这样的变故,虞锦瑟哪里睡得着,翻来覆去到半夜两点,拨出了莫婉婉的电话,等了三秒,话筒里传来对方已关机。
虞锦瑟不死心,又去拨另一个人的,话筒里嘟了几声后,有人接了起来,嗓音还带着半夜被扰醒的惺忪,“怎么了,锦瑟?这么晚有什么事吗?”
“樊樊。”虞锦瑟用力握住手机,沉默三秒后开门见山地道:“我怀孕了。”
“什么!”那边樊歆的睡意瞬间消散,“怀孕?”思索了一会道:“是沐华年的?”
虞锦瑟嗯了一声。
樊歆问:“那你现在怎么想?”
虞锦瑟道:“太突然了……我还没想清楚,心里很乱,睡不着,所以跟你打电话。”
“别乱别乱,有宝宝是好事,我们应该高兴。”樊歆忙安慰她,又问:“这事沐华年知道吗?”
虞锦瑟道:“知道,他说要跟我复婚。”
樊歆问:“那你愿意吗?”
虞锦瑟答的干脆:“我要孩子,但绝不会复婚,我跟他没有可能。”
“我理解你,过去那么多伤,再回头,太难……就像我跟温浅……”樊歆话音一转,又为难地问,“可是……如果孩子在没有父爱的情况下长大,也是不好的呀!”
虞锦瑟不语,过了会道:“也许我可以给他找个好爸爸呢?”
“你指何盛秋吗?得,到时候你们俩结婚各带一个,可就公平了!”樊歆顿了顿,忽然问:“锦瑟,如果沐华年不是出于孩子或者那什么tur-3,如果他是真的爱你,你会不会跟他复婚?”
一霎之间,虞锦瑟的心头浮起千百滋味,良久,她对着虚无的夜空摇头:“不会。”
樊歆小心翼翼地问:“是因为你不爱他了?”
虞锦瑟沉默半晌,低声道:“不,因为过去的槛我跨不过,也因为我们不合适。”
是,不合适,这个结果历经了数天的思索,终于得来。
早在那天沐华年去z市找她,两人不欢而散后,她一个人在花园里呆坐着想了很久。从最开始的情绪激动到心绪慢慢放平,在最心平气和的时候,她问自己,如果沐华年对自己真有感情,她愿不愿意接受复婚?然而这样理智的情况下,她心里的答案是不愿意,一百个不愿意。
为什么?或许因为他曾给的伤害太多太深,她选择谅解,却不代表能够真正释怀。不论是他与季弘谣劈腿的背叛之痛,还是两年前重伤在医院独居一个月的绝望之苦,那是一生的伤,是心头的锐芒利刺,年深日久,伤口表面愈合无痕,可内里早已溃烂模糊,她跨不过这道槛。
当然,抛开旧伤,除了爱不爱的问题,还因为不合适。
从前当局者迷,她迷茫在婚姻的围城里,一厢情愿的去爱去付出,忽略了一切理智的客观存在。而今离婚了,旁观者清,她才认识到,其实阻碍到彼此的,除了过去的伤痕,还有两人性格的难融。
沐华年太难猜,她从来都猜不懂。就像她永远想不明白,他为什么待她时近时远,时疏时亲,时而冷漠时而暴戾。他对她好的时候,可以举止温柔深情体贴,半夜里冒着寒风穿越半座城市只为了给她买碗牛肉面,可以开着车赶在十二点之前只为了给她一个晚安吻,可以不顾整个公司的非议将两亿巨款直接给她做压岁钱……
他好的时候这样好,她甚至怀疑他是爱着自己的。可是每当这个想法刚冒出苗头,他便霍然翻脸,他会摆着零下十度的冰块脸距她以千里之外,他可以用最淡漠的表情讲出最难听的话,他会举止暴戾无法控制,在伤害她之后视而不见……他这样矛盾而善变,这样让人难以捉摸,她简直无所适从。她同天底下所有的女人一样,想要的爱情,想要的婚姻,是清清楚楚,真真切切,踏踏实实的。而他的性格,注定给不起。
至此,当两人纠缠了七八年后,她终于彻底认清一件事。
——时光如烟,伤害如刃,曾经她不顾一切爱着他的那份心,已被一次次的伤害磨平,历经伤痕累累,她终于失去了爱他的勇气。
……
“锦瑟,你睡着了吗?”她沉默太久,樊歆忍不住出声问道。
“没有,只是发了会呆。”虞锦瑟道:“明天我去医院检查,检查结果出来再跟你打电话。”
“那好,你别太焦心,先好好的睡一觉……”樊歆的话还没说完,那头陡然传来一声“砰”的大响,似乎是门被摔开的声音,旋即一个高八度的声音在话筒旁吼道:“——死女人!半夜三更你不睡觉跟谁打电话!温浅?”
“不是的阿寅,我在给锦瑟打电话……”
“鬼才信!哼,自从前天你与那小子重逢之后,就魂不守舍!”
“我哪有!”
“明明就有,这两天的饭菜不是咸了就是淡了,肯定是因为你想男人所以心不在焉!你说,昨晚你有没有背着我跟温浅发短信?”
……
电话那头开始噼里啪啦传来樊歆与慕春寅的争执,而后嘟的一声,挂了。留下这边虞锦瑟握着手机,无奈轻笑,“这对冤家……”
这边,虞锦瑟抱着枕头彻夜难眠,而鸿海十二楼,灯火通明。
总经理的办公室里,桌上来不及收拾的一次性水杯以及溢出的茶水渍,显示有访客来过,而烟灰缸里堆成小丘般的烟头显示来人与主人谈了许久。
访客已走,墙上的时钟指到凌晨三点半,总经理的位置上,沐华年眉紧皱,手中的烟一根接一根。
一贯沉稳的王秘书居然在办公室的窗前来回兜圈圈,有些焦躁不安,过了好久,他回头看桌前的人,道:“沐总,tur-3的事不能再拖了,您也看到了,方才的会议明着是营销部署会,但刘部长几人显然是想将tur-3的事当虞氏的面摊牌。只不过他们几次想提,都被您强压了下去。”
沐华年若有所思,“我知道。”
“您不知道的事还在后面,后来会还没开完,您忙着去关心虞总的情况,会场里便乱成一片,虽然刘部长没提要卖tur-3的事,但之前的矛盾在那,双方你一言我一语,最后闹得不可开交。”
沐华年道:“明天我单独去找两边的人谈。”
“就怕您不好谈了!今晚沐氏的刘部长吃了亏,当这么多人的面他下不来台,气得不行。等虞氏走后,刘部长一行七个人,也就是沐氏最忠心的那几个,死活咽不下这口气,说要放弃tur-3,不跟虞氏合作开发了。”
沐华年沉默了好久,道:“我都知道,刚才刘部长几个人都给我打了电话。”
“那他究竟什么意思?真要放弃tur-3,卖给德国人吗?”
沐华年将手中烟头按进烟灰缸,“他们让我把tur-3卖给德国人,不然,我就是偏袒虞氏,届时他们七个人,集体辞职。”
王秘书轻轻吸气,“集体辞职?开什么玩笑!这都是朝中元老技术骨干,他们一走,沐氏非得垮一大半!到时候鸿华还怎么支撑下去?这可是我们这么多年拼死拼活才得出来得成绩啊!现在都不要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