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O文屋 > 穿越重生 > 六宫粉黛无颜色 > 六宫粉黛无颜色 第174节
    慕容槐血气上涌,眼前黑了一瞬。
    待施了银针缓过来,屏退医者,举起巴掌掴自己的老脸,流泪痛斥:“这个孽障啊!她怎就这样蠢!她心里只晓得和那皇帝风花雪月,半点不顾及家族存亡,老夫怎生出这样一个孽障!”
    温氏也恨铁不成钢,捏着帕子悲泣:“十一多大的人了,还是没长进,从道观学来的一副木头心肠,也不想想若干年后,金龙宝座一换人,那些恨她的,还不寝其皮,啖其血,她是空负了美貌。”
    慕容槐打脸不停,温氏忙下手拦,生怕老爷子气出好歹来,拍着胸脯说:“老爷放心,不怀也由不得她了,妾身少时在表舅的药铺熏陶,自视也算半个大夫,诞下了八个儿女,自有法子。”
    把药移星换月便是了,只是得一模一样的,需下些功夫。
    几日后慕容康带着四喜从军营回来,两人皆带着伤,四喜在军营待了一个多月,温氏正惦记,不知康儿别扭过来没。
    出了山月小筑来迎,只见二人从内仪门过来,神情各异,一个面如灰土,颈间缠着白纱,醒目地洇着殷艳艳的血渍,一个清瘦憔悴,也用白纱绑负着一只手臂。
    慕容康好似没了魂,从母亲身边走过视若无物,叫也不答,四喜到是福了一福,匆匆跟在后头回了琉璃小筑。
    温氏一头雾水,知觉发生了什么事,问下头赶车的小厮,那厢摇头不知,军营是不许他们进去的。
    慕容康直接回了书房,关门上闩,将自己闭在屋子里,谒了假,几日不曾出来,温氏不放心,要破门看伤,被怒吼了一声:“滚!”
    温氏站在门口气不打一处来:“敢跟你老子娘放肆!做了大官,翅膀硬了你!”
    四喜也古怪的很,不言不语,问什么话也不作声,伤着一只手臂,每顿饭菜亲下厨,放在门口,默默守着。
    又一个多月后,慕容康连日告假,整个人瘦的只剩了骨头架子,眼窝凹了下去,颈上的伤还未愈合,温氏这才知道儿子伤势甚重,出了很多血,再多一毫,性命就不在了。
    四喜左臂两道新鲜的长疤痕,缝着十来针,怵目惊心,饭桌上布菜的时候忽然急急转身,对着漱盂呕吐起来。
    温氏对这个最敏感,当即来了精神。
    是康儿的么?
    四喜呕完了,捧过薄荷茶漱口,温氏窥着儿子的神色,问四喜:“你......来月信了没?”
    慕容康正在进食,神情木然,味同嚼蜡,仿佛一汤一饭皆是苦涩,听到这个指尖一颤,如遭雷击。
    四喜毕竟年少,对生育之事尚在懵懂,但婆母此问,她也猜到了三分,脸烧耳热地低头,不敢看慕容康,声如蚊蚋地:“已迟了......十来天......”
    慕容康手中的筷箸猛然坠地。
    温氏恍然大悟。
    禁不住一阵欣喜若狂,拍着四喜的肩,一个赞赏的眼神,为娘就知你是个有手段的,能把康儿这座顽石攻克了!
    久病的慕容槐也有了喜色。
    慕容康双手抱头,埋首饭桌上,像个孩子一般痛苦地低泣。
    更令温氏高兴还在后头,到了白露的时节,妊娠三个月半,四喜的小腹竟吹球般凸起,医者一切脉,竟是双胎之相。
    这下温氏险些乐的疯了。
    正作机会,带着四喜入宫,定柔也欢喜不已,亲手缝纫了两大箱子小孩儿的衣裳鞋帽,挽着四喜的手笑如花绽,亲热地唤着嫂嫂来看,温氏趁她们转头的间隙,将药瓶里调换了。
    慕容康和四喜还是分房而睡,夫妇俩平日很少搭腔,似是陌生的疏离,却一举一动透着默契,温氏想着,待康儿见到活生生的骨肉,时日一久,自然就忘了伤痛。
    新桃换旧符,转眼到了隆兴十九年,春日匆匆而去,又是盛夏,慕容府传出了两声婴啼,一男一女同时降生。
    四喜虚脱了一般,汗水湿透了全身,头上勒着抹额,斜躺在架子床里,一对儿女粉嫩嫩,肉糯糯,呱呱地哭着,一模一样的小襁褓,眼睛还未完全睁开,撇着小嘴不停找吃的,可爱的让人心都化了,温氏和几个妇人忙着哄。
    慕容康方才在门外听到第一声婴啼的时候眼前一黑,竟晕了一阵,才将醒转,扶着床柱望着女人和一对孩子,沉默中,颤抖的手扶额,泪水滚滚如雨。
    这他妈的是天意吗?
    我是失而复得吗?
    去他妈的世道!去他妈的天意!
    第172章 贵妃醉酒 皇帝上前看,只……
    消息传到宫中, 定柔喜极而泣,合掌对天,含泪祈祷:“尹氏嫂嫂, 你是温善敦厚的人儿, 也希望四哥走出哀伤,踔厉风发, 是不是?”
    皇帝坐在一旁罗汉榻望着小妻子,暗自舒出一口气。
    时间是治愈伤口的良药, 日复一日, 滴水可以穿石。余生有佳人在侧, 儿女绕膝, 遗憾已失,亲情挚爱可以融化坚冰。
    那仇恨, 只要慢慢淡却了就好.......
    ***
    南市在京城民居坊之间的夹道,不过一些小食肆和油盐酱醋的杂货铺子,街上冷清寥寥, 区区之众,比之西市的繁华和东市的豪贵, 天渊之别。
    一处二进的小院前, 纱帷马车停下, 挂着香樟木防蚊珠帘。
    两个赶马的小厮跳下来, 摆上了杌扎, 车内出来一位珠翠锦裳的妇人, 秀丽的面貌, 眼角已有了沧桑的细纹,望着眼前青堂瓦舍,朱红大门, 恨得攥了攥手中的帕子。
    身边的嬷嬷道:“就是这里,咱们的人亲眼看着老爷进去的。”
    素韵眼眶灼的发热,吩咐小厮:“敲门。”
    小厮过去握着铜环敲了一阵,里头问谁呀,开门的是一个鹤发鸡皮的媪妪,探出半个身子,身上穿的光滑精致的福寿纹缎面褙子,头上戴着金簪,问:“你们是......”
    不等问完,素韵便指挥小厮破门,气势汹汹地闯进。
    卢敬生在翰林院差事清闲,每日不过编书撰史,偶尔往国子监为童子们授课讲学,无什么绳矩约束,时间宽松,安闲自在。
    一年前纳了个美貌的外室,生下一子,刚满百天,正是爱惜的得紧。前晌上值点了个卯,便寻机出来,到了外宅。
    下轿看到自家的马车,顿时寒毛直竖。
    进了内宅,闻得女人和孩子哭天喊地,冲进堂屋一看,美艳小娇娘被两个小厮按跪在地上,婆子抱着嚎啕不止的小儿,素韵坐在上首,一脸刻薄的样子,眼色阴沉冷厉。
    穿着官服呵斥下人一番,美娇娘才被放开了,卢敬生忙查看伤着了没有,小儿有无事,丈母娘受惊了没,素韵咬牙切齿地看着,指骂道:“你个囚囊没良心的!”
    卢敬生心疼美娇娘,也义愤填膺:“我一个从五品官纳个妾怎么了?哪个官员不是三妻四妾,凭什么我守着你一个苦哈哈过日子!慕容素韵,你不贤不淑,你简直是个妒妇!”
    素韵听着这话霎时泪流了满脸,呆呆看着相濡以沫十几年的丈夫,不敢置信地,颤颤巍巍扶着椅起身,被嬷嬷搀着。
    美娇娘钻入了一丈之内是夫的男人的怀,哭得泪人一般,被软语温存安抚。
    素韵心酸如翻江倒海,颤抖着的手指道:“卢敬生你是人吗?当初你一介白衣秀才,家里房子半间,斗米三升,我慕容素韵堂堂节度府的官小姐屈尊委身与你,给你浣衣烧饭生儿育女,伺候你半瘫的娘整整十年,喂水喂饭端屎端尿,你屡试不第我可嫌过你半分?你落魄潦倒我可弃你一回?如今你混得人模狗样嫌弃我是个糟糠了?嫌弃我面老珠黄了?你何止忘恩负义,简直狼心狗肺!”
    美娇娘哭的愈发撕心裂肺,卢敬生不忿道:“不就是纳个妾,至于吗!我在官场也是有头有脸的,守着糟糠,不知被笑话了多少回,别家的娘子都能三从四德,你为何不能。”
    素韵望着他的紫袍官服,仪貌矜严的士大夫模样,苦笑了一阵道:“脸面?呵呵,你的官是怎来的?靠的是我慕容素韵,靠的是我慕容家,靠的是我妹妹在宫里伺候皇上!裙带关系罢了,没有我谁认你是皇帝的连襟,你走出去谁给你一分颜面?”
    当着一屋子下人和美妾,卢敬生大大失了尊严,于是破口骂开了:“我没脸,你照照镜子,你自己愿意看你的脸吗,我肯跟你同房已是勉强......”
    字字句句如刀见血,素韵趔趄了两步,这才知道半生光阴枉顾,当初的痴心深情竟是一场笑话,母亲的话全应验了,苦药渣子里熬不出蜜糖,熬出的是砒.霜。
    美娇娘伏在丈夫怀里趁机添油加醋:“姐姐,昨日黄花落,您就容了我罢,大人是前途无量的朝廷命官,奴家愿一生侍奉姐姐和大人。”
    素韵好似没听见,一时濒临崩溃的边缘,扶着廊柱一阵尖笑,原来痛苦到极致,就哭不出泪了。“你就是一条喝人血的豺狼!我一辈子的血都被你吸干了!怪道前人说,薄情最是读书人,我活该......我活该......信什么山盟海誓,信什么至死不渝......”
    跌跌撞撞上了马车,如失了魂一般,一路回到宅邸。
    坐在榻椅上神伤。
    两个嬷嬷劝道:“夫人,你不能想不开啊。”
    素韵展唇一个笑,比哭还难看:“我凭甚想不开?我跟着他穷困潦倒十年,好不容易日子过好了,锦衣玉食,出去有高头大马车,回来有仆人围拥,我干什么折腾我自己让他们痛快,我死了岂不成全了那狗男女!让那小妖精来登堂入室,占我的位置,辱我的孩儿,我辛苦置起来的家业让她来坐享其成。”
    使力咬着牙,冷哼一笑:“我非但要活着,还得好好活着,吃饭香,喝水甜,比那狗男女都要活得长!我将来要儿孙满堂,寿终正寝,方对得起爹娘生养我这一场!”
    嬷嬷感慨:“夫人能这样想就好,男人啊,都是没天良的,当个物件使唤就成了,惜爱自己才是正经的。”
    “他还不如个物件儿呢。”素韵笑着,终于明白,母亲的话是至理箴言。
    以后,他爱找几个找几个,只当孩儿有个爹。
    还是母亲有远见,早早预料到了今天,让她把家里的财产掌握在手里,以防万一,那死鬼领俸禄的印信在手,这就抓住了这个家的命脉。
    “告诉账房以后每月只给他十两银子的花用,命人去古玩行将书房那些东西给我做一模一样的赝品来,我倒要瞧瞧没有钱他拿什么养那小杂种。”
    午睡的间隙,骄阳正盛,宫巷人少,小柱子跑来传话,陛下让娘娘去昌明殿一趟,定柔坐着肩辇出了华琼门,刚至侧门外,迎面襄王从檐下走来。
    见到她,微怔了一霎,垂颔拱手:“请贵妃娘娘安。”
    定柔下了辇,敛衽还了一个礼:“王爷金安,是从陛下哪里过来的吗?”
    襄王低眉望着她的足尖,听着那甜静清灵的音韵,答道:“正是,江州府盛产雅酒,朝贡来一些新酿的佳醇,让陛下赐名。”
    两人略略寒暄了几句,阳光白花花的一地,定柔正被晒着,内监打了一把荷纸伞,襄王见她额头冒汗,忙道:“门下还有要事,我先告退了。”
    定柔听着这话好似有些不对劲,从前王爷一直自称“弟”,偶遇见了也唤她一句“嫂子”,搞得她十分局促,今日怎么......
    “恭送王爷。”
    定柔也不作多想,又端端正正还个礼,等襄王走过,才抬步近殿。
    身后的很远,襄王走到了仁宣殿的宫道,倚靠着一面雕龙玉柱,久久望着那一抹姌袅的身影消失在殿门,柔桡绰约。
    皇帝在西侧寝殿,圆桌上十来个青白釉云雷纹龙纹觥,觥口缓缓倾出一脉到小盏中,一室淡雅馥芳的酒香。
    定柔感觉肚子里的酒虫被勾了出来,好奇地走过来,笑问:“这是什么酒,这样香,有花有果子。”
    江州有一百年的造酿世家,姓沐,前朝末年战乱时惨遭洗劫,是而式微,近些年出了一位后生,天生嗅觉敏锐,自创出一套酿酒秘法,又兴旺起来了,定柔先前已品尝过传说中的春青缥。什么酒只要皇帝一尝,顷刻身价百倍。
    皇帝打开盖子,酒香溢了一室:“梨花酿、高粱曲米酿、纯麦子酿、木兰秋菊酿、杏花酿、白梅花娘、桃花酿、柳叶酿、松枝酿、竹叶青勾兑、最后是玫瑰果子酿。我已取好了几个,剩下的你来。”
    杯中酒色清澈,浮着一瓣梨花,定柔轻酌了一小口,齿间淡雅清香,回味不尽,好奇地问:“你取的哪个?”
    皇帝指着说:“梨花春酿,曰洞天清绝。”
    定柔又尝了一口,赞赏地点头:,“甚贴切,这是无俗念梨花词的句子,瑶台归去,洞天方看清绝。”
    皇帝指下一个:“高粱酒,曰怀谷天远。”
    定柔倾了一点,浅尝一下,舌尖辣的直呛,这个是酱香的,有些小烈,女子喝不惯。她附和道:“虚怀若谷,心远地自偏。”
    “纯麦子酿,曰终年醒。”
    “这个我记得是陶渊明《饮酒》其十三,有客常同止,取舍邈异境。一士常独醉,一夫终年醒。”
    皇帝道:“这个最是特别,所谓君主,身处万千之中,最难得的便是一个终年醒。”
    定柔倒出下一盏,皇帝一仰而尽,嗅着酒盏中的余香:“这个叫灵均卿韵,你晓得什么典故吗?
    定柔笑答:“屈原字灵均,离骚中的句子,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夫君岂余身之惮殃兮,鞠躬尽瘁,披肝沥胆,恐皇舆之败绩也。”
    皇帝唇角勾起一个柔情的弧,就知娘子是知音。
    下一个松枝酿,取名“明月清泉”,出自王维诗,“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