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气地从家里出来,他踩着油门一路开出南城市区,可行驶没过多久,就被段竹的一通电话叫回去,说是辖区出了无头命案,备勤的法医不在,让他过去勘查尸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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尸体发现的地点在南城市一个老旧辖区的石桥洞下,今晚的夜色又黑又沉,七级大风让石洞两旁的杨树疯狂摇曳,一道强烈的闪电从头顶的天空劈下,斑驳陆离的树影婆娑。
时柏年推开车门,技术勘查车已经把现场围住,特大暴雨模糊了视线里闪烁的警灯,时柏年穿着黑色雨衣绕到车后,在后备箱中拿出勘查箱。
段竹跟队员站在洞口拍摄现场,看到他来,立即上前说明了情况。
“台风过境,民警组织流浪汉去收容所的时候找到这个石洞,发现了尸体后火速报了警。”
“死者是一具无头女尸,尸体上有尸蛆,估计死亡很长一段时间了。”
时柏年绕过他们走进去,看到尸体,他掩了掩口鼻,蹲下来从勘查箱里取出勘查通行踏板、手套、物证袋递给他们,“这里不方便尸检,取完物证,带回去。”
段竹微微颔首,说道:“局长已经报告上级,为了不引起恐慌打草惊蛇,让南城市电视台在节目上发布滚动字幕,就说是出了车祸被送到了市医院但不知道身份,故而寻找家属,再把身高体态特征散布出去,先旁敲侧击确定尸源。”
时柏年找来一件雨衣盖在尸体上以防雨水破坏了尸体表面的生物检材,起身的时候视线突然停在死者手腕上小叶紫檀手串上。
时柏年的记忆极好,他立即就想起任臻也有这么一模一样的一条手串,因为死者手上的紫檀珠成色很特殊稀有,他吓了一跳,下一秒又立即想起自己一小时前才见过任臻,这人也不可能是她。
他悬着的心刚松懈下来,脑中紧接着闪过一个画面。
那日茶馆,有一位女士想掌掴任臻的时候被他在半空中拦了下来,他如果没记错,当时对方也戴着这么一串手链,甚至一模一样。
回局里的路上,时柏年给任臻打电话询问,手机里没有感情的客服提示他对方手机已关机。
手机跟座机同时不通,这一现象太奇怪。
时柏年坐在车里静默了半响,车外电闪雷鸣的恶劣天气让他隐隐感到不安,看到段竹带着勘查车陆续离开现场,他的方向盘忽然向左一打,车子驶向与段竹离开完全相反的西边。
那是家的方向。
第19章 帕罗西汀
【看不得她哭。】
——时柏年。
今晚的夜晚格外的阴森恐怖, 风声像野兽撕扯着猎物,暴雨狂乱地拍打着玻璃窗。
任臻跌倒后在黑暗中一时没找到方向, 她抱着楼梯扶手站起来, 伸手慢慢摸索着右边的墙壁, 却一下扑了个空。
任臻一直感觉自己也不是个无理取闹的人, 那一下真的把她今天所有的委屈都绊了出来, 莫名其妙开始泪奔, 那眼泪就止不住, 好像也没那么怕,但的确心里又是怕的,明明能看到第二天的太阳,摔倒的时候就跟她的世界末日似得。
气死了,她感觉自己的肺部要炸了,眼泪扑簌扑簌的落, 快赶上外面落雨的节奏, 以至于时柏年进家门她都没听见。
任臻捂着耳朵, 拼命杜绝掉耳边那些声音,听不见也就不怕了, 直到一道强光手电筒照射在楼梯上,她的眼睛被刺到, 立即抬手遮住视线。
时柏年身上的警用雨衣不停地往走廊的木质地板上滴水, 看到她坐在楼梯口满脸泪痕,他长腿一迈跨上台阶,高大的身影在她面前蹲下, 看到她跪坐在那里吓了一跳,试探地捏了捏她的胳膊和腿,神色很懵,很迷茫。
他低头轻声询问:“怎么了?哪儿受伤了?”
他手里的手电筒光线十分强烈,任臻眯了眯眼,看到他的大掌在自己小腿骨上轻轻捏了捏,又往上附上膝盖,时柏年虽然身上穿着警用雨衣,但没有戴帽子,雨水从他黑而硬的发梢上滴下来,落在她的手背上。
“到底哪儿不舒服?你这样我很慌!”他的语气不是很好,甚至带了点低吼的架势,很凶。
那句话让任臻鼻子酸了,加上膝盖上淤青的皮肤被他捏了下有些刺痛,她瞬间开始玻璃心掉眼泪,时柏年抬起头倾身过来检查她头部的时候,她突然性情大变,对着他就是一顿捶打撕咬。
是真的咬的那种。
时柏年看到她发疯,把人按在怀里想让她老实点的时候任臻下巴一沉,直直咬在了他的耳朵上。
那一口很疼啊,真的很疼。
时柏年高冷形象不保,他摸了下耳朵,指尖上有点湿,不知道是她的口水还是咬下来的血水,他倒没有很生气,就觉得很莫名其妙,很懵,不理解她这么做是图什么。
他这不是关心她?为什么要咬他?
任臻激动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两人四目相对,她气冲冲地看着他,他也回望着她,但他们明显不在一个频道里,任臻的所有怒气时柏年都接收不到。
最后,时柏年被她充满怨气的眼神弄得很没有办法,他把人抱着扶起来,放缓语气说:“你能走路吗?现在需要你跟我去局里走一趟。”
听到要跟他去警局,任臻差点以为自己听错,她瞪着眼睛对他咬牙切齿,“你不要脸,不就是咬了你一下!”他居然要带自己去警局!
时柏年那一刻才真正明白,男人跟女人的脑回路真的不一样!
“大不了你再咬回来!”说到这,任臻委屈了,她到底嫁了个什么人!
“不是。”时柏年突然头痛起来,他不能透露太多消息,只言简意赅解释道:“带你去辨认一具尸体。”
“……”
任臻糊里糊涂被他带下楼,从电梯出来大厅里一阵阵冷风灌进脖子,时柏年脱掉身上的黑色雨衣穿在她身上,她知道那是警用的,没敢穿要躲开,却被他反扣住手拉着走出楼。
去警局的路上段竹估计是找不到时柏年着急了,给他打了好几通电话问人到哪儿去了,说上级已经把解剖同意书批准了下来,即刻就可以尸检了。
到了警局,时柏年没有直接带任臻去冷库看尸体,担心她心理承受能力弱,上楼问刑警同事要了刚才拍摄的一些照片,拿给她的时候也特意用手指挡住了头部和血腥的画面。
“你仔细看看这手链,有没有觉得眼熟?”
他手里几张现场照拍的很清晰,照片里的尸体全身腐烂糜化,很恶心,任臻蹙了蹙眉,视线移到那人的手腕上时一滞。
时柏年观察着她的眼神,“你最近有没有朋友失踪?”
听到这话,任臻猛地抬头看向他。
一个可怕的念头涌上脑海,她推开时柏年的手,看着照片上脸色煞白,她的声音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孟蝶吗?”
时柏年认真听辨着她口中的性命,“谁?”
“孟蝶她一米六五,出过车祸,腿里的钢钉没取。”任臻努力回忆着她的特征。
当看到尸体后腰上一块巴掌大的胎记时,任臻震惊地捂住嘴。
“段队。”有人从楼下急匆匆跑上来,王英俊在走廊里碰上段竹,立即上前汇报情况。
“刑警在距离案发现场三十米的小区墙根下草丛里发现了一个头颅,头颅已经出现白骨化,但头部组织被破坏,无法辨别出人脸,面部识别失败,我们初步推断这颗头颅来源于石洞的死者,猜测是附近野兽的撕扯侵害导致尸首分离。
他们的声音不大不小,那几个恐怖的字眼却清清楚楚地传进了坐在时柏年办公室任臻的耳朵里,她猛地弯腰干呕了出来。
时柏年看出她反胃,立即拉着她踹开了办公室隔壁洗手间的门,任臻踉跄着步伐冲进去吐了个昏天黑地。
吐完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拧巴在了一起,她抱着马桶大声的哭了出来。
段竹听到动静走上楼,看到蹲在男厕所里的任臻,诧异地凝了凝眉,困惑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时柏年拍了拍任臻的肩膀,把她的头按在自己的胸口,宽大的掌心带着些许的安抚作用。
睫毛被泪水打湿黏在了一起,任臻靠在他的怀里用力攥住他的衣角。
她觉得好难受,难受的她就要踹不过气了,喉咙里像是被塞了一团棉花,要窒息了,死了,是假的。
这不是真的!
看着她抽动的肩膀,时柏年攥紧的拳突然松动,轻轻抚了抚她的黑发,修长的指腹刮走她眼角的泪痕。
他今晚的嗓音格外低沉沙哑。
“现在鉴定结果还没有出来,暂时还不能确定尸源。”
“别哭了,本来眼睛就不好,你想年纪轻轻当老太婆?”
他从她手心抽出那张照片,时柏年抬头看向段竹,将刚刚从任臻口中问出来的地址告诉他。
“你让刑警去孟蝶家里搜一下,看看人在不在,再联系她的家人拿到生物检材回来做dna比对。”
听到孟蝶这个名字,段竹微怔。
立即想起了盛少谦那个青梅竹马,好像也叫这么个名。
第20章 阿莫西林
段竹到了孟蝶所居住的小区后才知道, 她家那栋楼,距离石桥洞仅仅隔着二三十米。
找到房东打开孟蝶的家门, 段竹带着刑警进去, 房子大概有八十多平, 两居室, 侦查一圈民警并未发现什么可疑之处, 屋里的防盗门没有被撬动的痕迹, 二楼的窗户也完好无损, 说明没有暴力入侵,这里或许不是案发第一现场。
客厅,侦查员突然呼叫他,“段队,这里有一串手链,跟死者手腕上的那条十分相似!”
段竹大步流星走过去, 一眼就认出了那链子, 他接过小王手里的手套把它捏起来, 敏锐的眼睛立即就看到了其中一颗紫檀圆木上刻着一个字母,由于长时间的佩戴, 那个字母被周围的珠子盘光滑了,虽然字母很浅, 但仔细看还是能看出是一个‘r’字。
段竹把链子放进物证袋封好, 递给刑警,“送去法医技术科提取生物检材,在dna库里做比对, 把姓我找出来。”
“是。”
从单元楼顶着暴雨出来,现场侦查员在14号楼后面的围墙上发现了一个半米宽一米五左右高的小洞。
几经辗转,刑警队没能联系到小区物业的管理人员,经过秘密走访他们才了解到,因为这里是老城区,半年前政府开始对周边进行规划拆迁,拆迁的消息陆续通知到每个住户手里要求他们尽快搬走,但部分大房东为了多谋取些房租收益,仍在这个执行的时间差里收揽租客,随着拆迁的工程越来越近,物业的管理人员从中撤离,这个小区的问题逐渐暴露出来。
有个别住户嫌上班走正门太麻烦,于是在14号楼,也就是孟蝶所在那栋楼后面的小区围墙上开了一个口子方便进出。
出了那道口子便是一个老旧废弃的石桥,过了石桥左拐有一条东西流向的道路,最近大多数居民因为拆迁搬离,沿线除了固定91路公车经过,这个地方也算是路绝人稀,更别说是安装监控系统。
这便能解释孟蝶出事了这么些天,今天才被人发现。
回到所里,段竹得知技术科死者跟孟蝶在医院母亲的dna有99%重合,鉴定表明石桥洞案死者就是孟蝶。
“我们在石洞外的草丛里发现了死者的鞋子和手表,虽然经过雨水的冲刷,仍然能看出草丛曾被拖拽压倒的痕迹,初步断定这是一起故意杀人案。”
“被害人家里的钱物没有丢失,房间没有入侵痕迹,暂时排除盗窃杀人。”
“很可能是熟人作案。”时柏年从隔壁法医室走出来,把初步的尸检报告拿给他看,“钝器多次打击致颅骨骨折死亡,死者头部有大量出血,根据现场尸体旁边脱落的头发,这很可能是被害人跟凶手搏斗的时候通过撕扯造成的。”
“被害者体重42.2公斤,根据刚刚你们调查现场实时传输过来的照片,草丛有明显压覆拖拽的痕迹,包括那些散布在草丛里的石块,凶手没有选择周围更容易致死的大石块,而是选择了拳头大小的石块钝器,加上被害者身上有多处反抗伤,这说明凶手约为一人单独作案,力气并不大,体型瘦小,身高不会超过一米六八。”
不等他说完,段竹突然醍醐灌顶,“凶手是女人?”
就在这时侦查员王英俊攥着报告推开法化室的门,步伐匆匆走来:“头儿,调查员走访反馈回来的信息,被害人社会关系很简单,并没有仇家,唯一一次与人有矛盾,是几周前在我市一家茶馆里。”
段竹接过时柏年手中的尸检报告认真分析了一遍,听到这话猛地抬起头,紧锁着剑眉,凌厉地说道:“立刻马上把人带来局里审讯。”
王英俊看着他,又看了看时柏年,讲话有些支支吾吾的不确定,“跟被害者发生矛盾冲突的人,就是等候室里的任臻小姐。”
……
今晚滂沱的大雨疯狂肆虐着南城市,暴雨想欲盖弥彰冲刷掉这座城市的肮脏,但正义相信这并不能洗刷一切,所有证据都将会在某一天无处遁形。
这一晚警察局所有人注定无眠,包括等候室的任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