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热哭得说不出话,靠着本能摇头。
她哭着跟他诉说压力,不是因为压力大,是因为不舍。
她以为她已经准备好平静地来见他,可是根本控制不住。她喜欢他,爱他,所以不愿意他冒任何的风险,她比任何人都希望他变得更好。
现在分别的痛苦只是暂时,时间长一些,就会有其他事情让他忘了现在的难受,忘了他曾经喜欢她,越来越多的人和事会让他悔悟过来,当时不过是因为年纪小不懂喜欢才会和她在一起,最后,彻底忘了她。
她已经不记得上一次看到陆时迦哭是什么时候,小的时候他很爱哭,她只要一欺负他,他就会哭着去告状,有时候是因为她抢了他一颗糖,有时候是因为她将满手的线香红抹到他脸上。
现在哭,是因为她的话而自责,以及越来越强烈的不安,让他眼泪跟她落得一样凶。
“不是你想就可以的,你真的可以因为我放弃生你养你这么多年的爸妈么?”祈热伸手去擦他脸上的眼泪,“就算你愿意,我也不想等,我现在很累了,”她帮他擦泪的手停下,“真的很累,你让我松口气,好么?”
陆时迦摇头,却说不出一个“不”字。他持续摇着头,眼泪源源不断顺着脸颊往下落。
祈热踮脚去亲他,亲他的眼泪,亲他她曾经羡慕的睫毛,亲他眼睛,鼻子,然后是嘴唇。
她没有说出那两个字,可一切行动都将她心里所想的写了出来,像是一把刀子,在他心上一笔一划深深地刻下。
陆时迦第一次不想跟她接吻,他往后闪躲,祈热却勾住他脖子,紧贴着他,故意用从来没有用过的方法亲他。
直到听到他喉咙里溢出哭声,她才放开了他。
陆时迦将她紧紧抱住,他忍着不哭,却还是哭出声来,“我不要,祈老师,你不能这样。我知道你压力大,你先回去好好休息,明天醒来我们再说,我绝对不答应的,绝对不。”
祈热推不开他,便也将他抱得更紧。
“你知道么?我跟很多人接过吻,你在里面算不好不坏,”她鼻音很重,“你也应该去跟其他人试试,跟年纪和你相当的人试一试。”
陆时迦一味地摇头,“我不会的,我只喜欢你,也只会跟你接吻。”
祈热却像没听见,“以后你身边会有很多优秀的女孩,跟你同龄,和你有共同爱好,比我好看,脾气没我这么坏,也不会动不动就打你。”
陆时迦哭得已经说不清楚话,“你打我吧祈老师……我给你打一下,你就等我一秒……你打我吧,是我错了……你怎么对我都可以,打我,踢我,我都不会走的。”
眼泪将眼睛糊住,祈热是第二次哭得这么绝望,她用了最后的意志力说话,“陆时迦,你去考梅大吧,不要只把目光放在理工大这些学校。”
去考最好的学校,走自己的路,走一条比现在轻松,也更光明的路。
还有,“我们分开吧。”
分开后,她会看着他往前走,而她自己,往前或是停在原地,她还不知道。
她只想珍惜眼前这一刻,与他在一起的最后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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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祈热一夜没睡安稳, 梦里全是陆时迦抱着她哭的样子,她也就差将心肝脾肺一块儿哭出来。惊醒后怅然若失, 头一歪, 眼泪便沿着眼角流进发丝。
床头灯亮着,让她一半脸在明, 另一半在黑暗里。正宛如此刻分裂出来的两个她,一个不想和陆时迦分开,另一个又不得不放手。
厚厚的窗帘将房间从白日里辟出来, 她将台灯一拧,整个人便陷入彻底的黑暗当中。
又干巴巴躺一小时,什么也没干。她知道手机里必定有消息,却下意识不想去看,翻身坐起来, 洗漱后便下了楼。
不过早上六点半, 屋子里静得只有祈热的脚步声, 她朝着大门走过去,到门边后停了下来。
鼻子磕到门板,她仿佛闻到门口腊梅的香味, 木板严丝合缝地贴合在一起,她却像看到一条缝, 光从外面透进来, 也将清晨里陆时迦的身影一点点装进门缝,再投射进祈热的眼睛里。
她知道他在外面,那五个字用一个“不”、一个紧紧的拥抱和落在她脖子上滚烫的眼泪回绝不了, 他便在外头等她一晚上。
昨晚在说出那五个字的瞬间,祈热感受到陆时迦的身体一僵,他停止了所有动作,连抱着她的动作也是木然的。
祈热在那一刻反倒平静下来,她像是拍卖会上握着锤子的拍卖师,擅长强买强卖,那五个字便是竞拍品,第一次没人回应,她便说第二次,“分手吧,”又重新喊一遍被她强行指定的“买受人”,“陆时迦。”
“分手。”这是第三遍,一锤定音。
不管陆时迦要不要,这五个字已经成了事实,由祈热开口、他必须接受的事实。
要知道,强制拍卖是犯法的,陆时迦便是那法律。但祈热是个善于钻法律洞子的好手,也目空法律,她将手上的锤子一扔,转头便走。
陆时迦当然是追上去,脸上的泪痕还没有干,他逼自己冷静下来,“是不是我妈跟你说了什么?”
这个问题,祈热作过假设,知道他可能会问出来。
“我要是害怕柳阿姨跟我说什么,当初我就不会跟你在一起。”冷风一阵一阵刮过来,割在脸上像刀子,连带着她的话也成了刀子,“我不是因为其他要跟你分手,就是单纯累了,你知道我最怕累最怕烦。”
他已经中了差点致命的一刀,对祈热其他伤人的话已经免疫,“昨天我们才……”
他们才在月光下接吻,他一路将她背回家附近,她给他唱了《月亮河》。
他不相信她突然就累了,他宁愿相信这只是一个说辞。但她的压力他都看得见,所以他一面又相信她说的是真心话。
“我翻脸的时候就这样,”祈热没有拿以前凶巴巴的语气对他,镇定异常,“我之前也觉得累,只是没告诉你,现在我撑不住了。”
陆时迦想不出其他办法,只好用缓兵之计,“祈老师,你先睡一觉,明天我们好好谈一谈。”
他还是不信,刚才她的举动,她抱他,亲他,跟他说的那些话,他都不相信她是真心要分手。
祈热不理他,继续往前走。
“祈老师,”他很急,步子很急,拉她手的动作也急,“我不信,你跟我说真话,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过是一天,他开心地过了个生日,然后按她的消息来路口等她,她说的话都是对的,她的处境很难,但是她一开始就知道,甚至昨晚上还送了戒指给他,说帮他保管到毕业。她想法突然改变,只能是她在外头的时候遇上了什么事。
“你别瞒着我,”陆时迦从旁边将她抱住,“我们在一起,什么事都要一起面对。”
“没有,”祈热没有拒绝他的拥抱,“什么都没有发生,”她侧头看向他,“你设身处地地为我想一想,就算等你毕业了,家里人都不会同意的,不止是你爸妈,我爸妈也不会答应,我要面对多少,你有想过么?”
眼睛里又有眼泪要落下来,祈热别开头硬生生忍住,“我是喜欢你,但是还没有到我愿意去跟自己爸妈反抗的地步,你妈本来就不喜欢我,我也不想跟她成为一家人。”
眼泪到底还是落了下来,祈热伸手用袖子快速擦干,然后将他手掰开,“从现在起我们就分手了,现在就各回各家,明天醒来后我们还跟以前一样,你是弟弟,得喊我‘姐姐’。”
她走得飞快,到了院子口才听见身后有脚步声越来越近,陆时迦追上她,身形一靠,挡在她和院门的中间,他喘着粗气,“我以前就不喜欢喊你‘姐’,现在不会,以后更不会!”
陆家的人大概都是偏执的,陆时迦也一样,“我不会睡的,所以我不是弟弟,还是你男朋友。”
他始终注意着她的脸色,他用激将法激她,也用抠字眼的方法钻牛角尖企图让她生气,让她和他争论,让她骂他,可是没有换来任何效果。
“随便你。”祈热眼神坚定,“你爱睡不睡,我累了,我得睡了。”她绕开他,离他远远的,然后推开院门走了进去。
院门开起又合上,再没有被推开,祈热头也不回地进了家门,衣服一脱,直接躺上了床。
良久后,她听见院门“吱呀”一声,像是心碎的声音。只有一声,没有第二次他推门回家的声音。
祈热便知道,他没有进屋。
她靠着门板再度睁开眼,转身开了门。
门边腊梅花一早就开得十分好,枝丫别到了门跟前,花瓣上凝一层很薄的霜,告诉着,昨晚又是一个多么冷的夜。
台阶下,陆时迦听见开门声便抬了头,然后几步上了台阶,一张手便将祈热抱住。
祈热毫无防备,只感受到一股寒气贴上来,然后腰被死死地箍住,他嘴边没有一丝热气,手贴在她腰上,隔着毛衣祈热也感受到一阵冰凉。
“你疯了?”她不敢大声说话,双手抵在两人中间,“松手!”
陆时迦躬着背脊,脑袋埋在她肩上,“我不松。”说着脑袋一转,去亲她脖子。
祈热被亲得一个激灵,躲开,他又跟过去亲她耳朵,嘴里说着,“我错了,你别生气了。”
他嘴唇是冰凉的,没有一丝血气,吻也跟平常不同,像是为了吻而吻。祈热被冻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陆时迦是真的急了,所以压根不介意这里就是家门口,他甚至希望这会儿两家大人出来将他俩撞破,这样省去他们自己坦白,他们一定会质问,最好闹一出,她要分手的事儿暂时就会被压过去。
只要不分手,他愿意这样自私。
他在门外站了一夜,就任由自私的想法充斥了一夜。
“我不要分手,你要是觉得压力大,我们这段时间就不见面,等高考完了我来跟家里说,我绝对不会让你受伤。不管他们什么反应,我一个人承担,你再等等我,我已经存了不少钱,以后还会赚更多,这样爸妈一定就不会说什么了。”
“绝对”“肯定”“一定”,这样用来作保证的词,他大概自己也不信,却不得不说。
但经过了一夜,祈热愈发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只要想到梦里陆时迦因为跟她在一起过得并不好,而梦里陆正午和柳佩君的态度还未像现实里陆正午那般强硬,她便不敢只将它视作为梦。
“你可以不这么自私么?”挡在两人中间的手垂落到两侧,祈热面色冷淡,“我说我累了,你听得懂吧?你能不能体谅我?我现在不愿意跟你在一起,如果继续勉强下去,早晚也得分手,而且只会早,不会晚,”她趁他反应的瞬间,双手推开他,“我说分手,那就不会变。”
陆时迦看着她,她头发披散在肩背,看上去十分憔悴。
“我不要。”他只能机械般地重复这几个字。
“我随便你要不要,”祈热对他的执着不知该忧该喜,也机械地泼冷水,“我要分手就一定会分,你别白费力气,我是不会改变想法的。”
陆时迦面上没了任何表情,
凭着本能与她展开一起拉锯战,“我也随便你要不要,反正我也不会改变想法。”
他曾经跟祈热说过,谈了恋爱他就一定不会分手,他敢这么坚定地说这样一句话,是因为那会儿他就将祈热看作自己的恋爱对象,也只能是她。
如果是她,他一定不会分手。
“好啊,”祈热一嘴答应,“晚上过来吃饭,到时候你再决定要不要分。”
她说“晚上过来吃饭”,与小时候陆家家长不在家,她喊他们兄弟俩来家里吃饭的语气没有不同。她甚至下意识地认为他会拒绝,说一句“我妈留了钱给我们吃饭”。
“好。”这回陆时迦却一口答应了,好像喊他吃饭的不是她,而是祈畔。
他并不知道,晚上的这顿饭不过是祈热设的一场鸿门宴。
祈热化了一个大浓妆,她本来就白,这会儿白得快要反光。嘴上涂了正红色口红,明艳,甚至有些妖媚。
她化妆时季来烟就在旁边,受她所托之后就立刻拒绝了,之后便一直在说服她,劝她不要这么做。
祈热化好妆后瞅了瞅镜子里的自己,她平静地笑了笑,没有转头,背对着季来烟轻声说:“妈妈,我要坚持不下去了……就帮我这一次吧。”
她从不说这样的话,季来烟心下倏然明白过来,她几度张嘴,喉咙却像堵了沙,问不出一个字。
她最终答应了,所以祈热顺利带着浓妆下楼,然后敲响了隔壁的门。
来开门的是柳佩君,不知道这个时间点会有谁来敲门,见是祈热收了些狐疑,看一眼她的妆容,眉毛又稍稍往上提了提。
祈热说明来意,言语里带着份不易察觉的生疏,行为间也十分客套,以至于柳佩君忘了问她晚上为了什么吃饭。
到傍晚去隔壁厨房帮季来烟,柳佩君才将疑问抛了出来。
季来烟面上几分忧虑,想隐藏却不尽人意,“有个客人要来。”
“什么客人?”柳佩君尚未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