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时迦不仅伸了手,还伸了脚,格住一只椅子腿,怕它成精跑了似的。
祈热被迫坐了回去,不露痕迹地看他一眼,餐桌底下他手也没松开,脸上就差写“我不开心”四个字。
祈热用左手端起杯子喝一口饮料,嘴角一勾,下一秒,右手的大拇指往抓紧她的那只手上用力一按,有些长了的指甲便陷进他手背上的肉里。
原以为他会痛得立马松开,等她一回不成按下第二回 时,陆时迦手稍稍一松,却又紧跟着重新握住,手指穿过她指尖缝隙,一扣,握紧了。
祈热笑意一收,刚要重新掐他,斜右对面柳佩君喊她一声,要她帮忙递她面前一个吃完了的空碟子。
祈热甩了甩右手,没甩开,突然就有些急了,再用力抽,他仍不松手。
祈热来了气,却又不好当众发作,正要准备用左手去拿,旁边的人快她一步,手够长,不用起身就将碟子递了过去。
祈热猜他是恶作剧,抬眼看他侧脸却发现他仍双唇紧抿,看着极不高兴。
祈热没辙了,估计是闹小情绪,便任由他握着,她断断续续喝完一杯饮料,右手终于被大发慈悲的且不再那么沮丧的小朋友松开。
她打算吃完饭再秋后算账,谁知吃完刚站起来,鹿小诗就喊住她,问能不能带她去楼上看看。
楼上是模糊的指代,具体点说,是陆时樾的房间。
祈热其实也有很久没去了,但一推门进去,还是熟悉的模样。
鹿小诗眼睛当相机使,将每个角落、每样物品都保存在眼底。手指点过一处处可以窥探的地方,看完一圈,停在了书桌前。
“你们两家感情真好啊,”她看向桌上那一张有些年代的全家福,“我记得有一次去你家,你家屋里也都是照片。”
祈热也看一眼照片,眼睛一亮将照片拿了起来,立即笑出声来,“那个时候的陆时迦真的就是个小矮子。”
鹿小诗主要看的还是陆时樾,听她一说也看向旁边才五六岁的陆时迦,想起刚才餐桌上挨着的两人,笑了笑说:“他好像很黏你,是我记错了?我记得小时候你们不太对盘。”
祈热又看一眼才将照片放回去,本能地否认,“现在也不对盘。”
鹿小诗不置可否,视线扫一圈,最后落在墙角的书柜上,“陆时樾这个人真的很——”
她沉吟片刻,等祈热看过来才接着说:“无趣。”
祈热一听笑出声,“那你还不是这么死心塌地?”
鹿小诗笑了笑,“没有特色的房间,没什么笑容的脸,除了工作没其他兴趣爱好,对我不搭不理,”她默了默,不再数了,像是在问自己,“可怎么就还是不想放弃?”
祈热帮她说服自己,“你说的这些连缺点都算不上,何况还故意不数他一身优点。”
鹿小诗低了头,两只手扣在一起,“我宁愿没看到他的优点,不然现在也不会站在这里。”
祈热不想气氛显得这么严肃,转身从书柜上拿下一本厚厚的相册,想给她看看小时候的陆时樾,鹿小诗十分好奇,可祈热那么轻车熟路的一个动作反倒让她心里不是滋味。
她接过来却没有翻开,“我到现在都没有问过他,我给他的第一封信他有没有看。”
祈热只记得帮她转交过,其他的细节已经记不清楚。
“我也一直记得,就六个字,写了十几遍,一遍要画四只小鹿,那次连续画了几十只,把我画鹿的速度都练出来了。”
祈热努力从大脑中搜寻记忆,实在记不起,只能默默喟叹。
鹿小诗继续说:“就觉得自己挺傻的,你肯定猜不到我写的什么。”
祈热见她笑了,跟着笑,“记不得了,但我肯定拆开看过。”
鹿小诗点头,“我也猜你肯定拆开看了,信上写的是,”她一字一字缓缓念出来,“陆时樾,展信佳。”
祈热一时无言,“……就这六个字?”
鹿小诗“嗯”一声,“我记得我当时苦恼了很久,最后就想着,反正在广播站堵过他几回,先让他眼熟我,一开始就说喜欢他,那不是傻么……结果傻到现在。”
“你不傻,”祈热当即说,“你清楚地知道自己要什么。”
鹿小诗长舒一口气,“我以为他对我来说是块石头,我得研究它,‘研’这个字,不就是把石头给敲开么?这么久了,才发现他是块铁,铁了心的‘铁’,铁了心不看我一眼,所以啊,最多一两年,我可能就放弃了。”
窗外阳光直射进来,午后的风也透露着疲倦,吹不暖人心。
出门前,祈热问鹿小诗要不要从相册里拿陆时樾一张照片,鹿小诗干脆答说“要”,于是打开相册,挑了他的单人照,拿走两张藏进口袋。
祈热殿后,关门前又跑回去,对准了桌上那张照片里面的陆时迦拍下一张。
楼下陆时樾正准备带十几号同事出去团建,见祈热下楼来,走近问她:“一起去么?”
鹿小诗也看向她,“一起吧,我们工作室别的不少,唯独女生少得可怜。”
祈热下午还得去找花自酌,翻译稿这两天得校完,紧接着开始三校,马上就开学了,她得趁着开学前结束二校,最终也还是没去。
一行人陆陆续续离开,祈热左右扫几眼,仍没见人,站门口听见家里有电视声,走了过去,进屋果然见陆时迦坐她家沙发上正看着电视。
祈热三两步跑进去,手直接往他脑袋上敲,“怎么了这是?刚才回来还好好的,这么一会儿心情就不好了?”
陆时迦早就在牵起她手的时候不气了,但既然她还记着,他索性骑驴就坡地继续演一次戏。
祈热见他脸一沉,既是要逗他,也是真的觉得好笑,还没把手机掏出来就已经开始颤肩,等把照片点出来递到他面前,说话的时候也笑着,“诶你看,这是哪个小矮子?”
陆时迦低头看过去,因为她拍得有些糊,加上照片有了些年代,他辨认几眼也没认出来。
祈热就更乐了,捂着肚子往沙发背上靠,“怎么连自己也不认得了?是不是都不记得自己小时候是只矮冬瓜了?”
陆时迦不知道她怎么就这么开心,看她笑得停不下来,伸手要去抢她手里的手机,“不行,你得删了,是你没拍好……”
祈热将手伸直了往另一边伸,“干嘛删?这可都是证据,你还不承认?”
“没不承认,”陆时迦靠过去,“你留这个干什么?我都长大了,”祈热往后躲,他就跟着往前压,“你虽然说我小时候矮,也说了我很可爱。”
祈热听了天大的笑话似的,“谁说你可爱了?以为我不记得就给我瞎编呢?”
陆时迦不放弃要抢她的手机,翻身单手撑在沙发背上,一只膝盖顶在她腿边,另一只手去抢手机。
“我没瞎编,我也有证据,你要是不信,我现在就可以拿来给你看。”
祈热笑得眼睛眯起来,“什么证据?说你可爱的证据?那你倒是拿来啊,我看看是不是你自己捏造出来的证据,”她说着忍俊不禁,“说自己可爱,亏你不脸红。”
她伸手要去捏他脸,手一伸,重心跟着不稳,人忽地往后倒。
身下明明就是沙发,陆时迦却本能地以为她要摔痛,几乎是她往下倒的时候就跟着压了过去,摊开手掌往下垫,接住祈热压下来的腰。
祈热进门后就没听进去电视机里的内容,这会儿两相安静下来,就听见电视机里解说员激动地说了一句,“球——进了!”
“你……”祈热手往上伸,要将人推开,话没有说完,门口有道声音先传了过来。
“我靠,”是祈凉从外面跑了进来,“你们在干嘛?”
听见声音,陆时迦瞬时手一撑起了身,回头看向祈凉时脸是涨红的。
祈热跟着起身,没回头看人,低头对着手机,故作镇定说:“还能干吗?当然是看你们小时候的丑照。”
“我小时候还有丑照?不可能吧。”祈凉三两步冲到两人面前,一把夺过祈热手里的手机,快速翻阅了相册,来回看了几遍,发现只有陆时迦那张“大头贴”,这才看向祈热,“哪儿呢?”
“你的丑照留下来就是对我手机的侮辱!”祈热把手机抢回来,“这张也得删了!”
她点着屏幕,系统跳出询问框:“确认删除这1张照片?”
左边是“取消”,右边是“删除”,她快速点了其中一个,立即就将手机给锁上了。
祈凉“切”了一声,转身一屁股就往两人中间的一大片位置坐,开始看起球赛。
看了一会儿觉得不对劲,左右看一眼,“你们俩都哑巴了?”
“……”祈热愣了愣,伸脚一踢,“谁哑巴?”
看向的是祈凉,视线却不经意一偏,跟另一边看过来的人对视上,只一秒,两人都别开了头。
“除了你们,这屋子里还有人?”祈凉问得不屑,脚一伸架上了身前的茶几。
问完就发现不对劲,“算了,管你们说不说话,两个都神经兮兮的。明天一起看电影,班堇跟你们说了吧?”
祈热如释重负,顺着他的话说下去:“说了,看什么?”
祈凉专注看着球赛,随口回答:“青春片,口碑好像不错。”
这么说的时候,祈凉压根没有想到,自己口中的高口碑青春片里会有他根本没预料到的情节。要是早知道,他估计会拼死劝说班堇别拉上祈热和陆时迦两个。
而事实是,他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看电影的当晚,班堇提前准备了几大袋零食,又搬了两打啤酒摆在沙发边。九月开学,她就不再是高中生,今晚这一场电影,当是告别过去。
等人来齐,几个人一起进了班堇家的影音房。往沙发上一坐,靠外的祈凉关了室内灯,收回手后没闲着,伸出去一把将班堇揽住了,班堇嫌弃地往另一边挪,他便跟过去,重新将人搂住,班堇也没再将人推开。
陆时迦瞟了两眼,这样的情形平时见了不下百回,在现在这样的气氛下,他也免不了有些心不在焉。
“发什么呆呢?开始了。”祈热发现他走神,提醒了一句。
陆时迦几不可闻地应了一声,看似要挪个舒服的坐姿,起了身再坐回去,离祈热更近了一些。
祈热专注盯着画面,没留心他的靠近。
片头一过,影片就正式开始。开头的几分钟符合一贯的台式小清新,很快,几分钟之后,场面就有些尴尬了。
画面太突然,以至于四个人都沉默着没说话。换作以前,祈热绝对不会觉得不妥,但现在坐在一起的,是一群在她眼里毛都没长齐的小孩,她心情就有点微妙了。
先是时时刻刻都保持勃.起的配角,再是在家里时刻光着身子的男主角,在课上一起打手.枪的学生,耐人寻味的一句“你卫生纸怎么用那么快啊”……
随便几个场景在大陆都是限制级别。尴尬的气氛围绕,只有在男主角裸体出现的时候,班堇刻意地说了一句:“柯腾屁股好像不太翘诶。”
没人回应,她便拿起面前一包薯片咯吱咯吱吃了起来,以掩饰片刻的尴尬。
当打手.枪的画面再一次出现的时候,祈热看似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别太频繁,影响发育。”
祈凉 “咳”一声,目视前方面不改色,班堇憋笑憋得痛苦,再看陆时迦也是道貌岸然的君子模样,忍不住调侃:“都听见了吧?”
陆时迦见她看着自己,急忙撇清:“你看着我说干嘛?跟我没关系!”
祈凉破罐子破摔,大有要死一起死的气魄,“别装了,谁没有啊。”
陆时迦瞥一眼祈热,发现她嘴角上扬,肩膀颤着,一时有些气急。
祈热见他看过来,往嘴里塞一片薯片,一副过来人的样子,腾出一只手拍在他肩膀上,语重心长地说: “学生,注意身体。”
陆时迦知道自己是解释不清了,拿起一包薯片“嘭”地打开,也没看什么味道就往嘴里塞,嚼了两口觉出不对。
祈热凑过来闻了一把,一把抓走他手里的,又将自己手里剩下的那包塞给他,“黄瓜味,我的,你不爱吃。”
陆时迦吃一块薯片,表情舒展开来,暂时把祈凉的叛徒行径扔在了脑后,喜滋滋地转头看起电影。
限制级别的镜头不少,到后头几个人反倒免疫了,看到男生浴室捡肥皂、男主撞见尴尬场面的画面还能一齐笑出来。
中间有两次,陆时迦都伸手抓了抓祈热的手,祈热完全陷入电影情节,没怎么理会。
电影的结尾,画面定格在男主角给喜当新娘的女主送来的那份红包上。
“新婚快樂,我的青春”八个字与鲜艳的红形成鲜明的反差,看得四个人都沉默了半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