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几乎是立刻的,就跪在傅文佩面前,抱住她不停颤抖的身躯,战栗地哭道:“妈,妈我错了,我只是太难过了,我刚才的那些话,都是口不择言,妈你相信我,我刚才说的都是胡言乱语,妈你不要伤心好不好,我真的错了妈,你不要这么伤心,你千万不能有事……呜呜……我已经没了爸爸,没了书桓,不能再失去你了……我已经只有你了妈……妈你原谅我啊妈……”
    小小的院子里,陆依萍母女抱头痛哭。
    等她们两人终于缓过来的时候,这一天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大半。
    傅文佩在晚饭的时候,对依萍道:“依萍,书桓可能一时间只是自尊上过不去,所以才暂时离开一段时间。杜飞不是说了,他是去采访的吗,又不是去打仗,肯定不会冲在最前线的,所以你不要太担心。等书桓回来了,妈亲自去和书桓解释。”
    陆依萍勉强露出一个笑容,说实话,自从从妈妈那里得知了书桓去前线的真相后,陆依萍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书桓了。
    她原本是个那么骄傲的人,但因为妈妈对张倩倩的那一跪,她所有的骄傲,所有的自尊,仿佛都变成了笑话一样,她甚至不知道,书桓会不会因此而从此轻视她。
    但这些,她也只能独自在心底暗自揣测,不敢再对妈妈说出分毫,生怕傅文佩再因此而伤心自责。
    白天妈妈那痛苦不已的样子,是真的吓坏陆依萍了。
    妈妈的身体本来就不好,陆依萍实在不想再因为自己的事情,让妈妈郁结于心。
    所以她只能把所有的不安和羞耻都强压在心底,强笑着对傅文佩道:“我明天再去找杜飞,问问他书桓那边的具体情况。书桓既然是去采访的,报社肯定会有他那边的联系方式。大不了,我每天给他写一封信好了,他应该还不至于小气到连我的信都不回。”
    话虽然这么说,但书桓究竟会不会回信,陆依萍其实心里也没底。
    第二天一大早,陆依萍便再次来到了申报总部门口。
    见到杜飞的时候,在她的恳求下,杜飞终于答应帮她把她写给书桓的信,跟着报社的消息一起送到前线的书桓那里去。
    陆依萍这才稍稍安下心来,开始等待何书桓的回信。
    一天……两天……三天……
    十天……十五天……二十天……
    一次次满脸期待地看着杜飞,一次次失望地无功而返。
    自始至终,陆依萍甚至连一封回信都没有等到。
    她有时候甚至会在恍惚间,生出一种,或许何书桓这个人,只是她做的一场梦的感觉,或许这个人,只是她自己虚构出来的,实际上根本不存在的一个人。
    但杜飞每次愧疚地看着她,告诉她书桓的采访稿子都有按时寄回申报总部的时候,陆依萍都会从那种恍惚中清醒过来,取而代之的,却是一日比一日更加深切的不安和恐惧。
    为什么书桓会连一封信都没回给她?甚至连只言片语都没有提到她?!
    陆依萍根本无法接受这种事情!
    最后,她终于忍不住质问杜飞,究竟有没有把她写给书桓的信帮忙一起寄到前线去。
    杜飞终于在无奈之下,拿出了书桓寄回来的除了稿子之外的那些信。
    “其实,书桓这些日子确实有寄信回来,但因为怕你接受不了,所以这些信,我一直都没给你看。”抿着干涩的嘴唇,杜飞小心翼翼地看着正翻看书桓寄回来的那些信的依萍,略有不安地道。
    何书桓确实有收到依萍的信,虽然因为在前线随时要随着大部队转移阵地,不一定能收到所有的信,但陆依萍可是每天都会写一封信给他寄过去,从来没有间断过,所以何书桓手里,实际上已经收到了许多封来自依萍的信件。
    但,此时的他,已经和离开上海前的他,产生了很大的变化。
    何书桓出身很好,家庭和睦,为人聪慧敏锐,这些年里,无论是在学业上还是在工作中,都是当之无愧的佼佼者。
    虽然在成为记者的两年里,他也看到过不少社会的黑暗面,经历过不少骇人听闻的事情,但没有任何一次采访的震撼,能够和这次在战场上的见闻相比。
    在上海的时候,他整天沉浸在男女情爱,纸碎金迷的平和生活中,但原来在离他这么近的地方,在这片生他养育他的祖国大地上,星星战火早已经彻底燃烧起来,他的同胞,他的兄弟们,都在用血肉之躯在抵挡来自列强们的侵略,用生命在捍卫这个早已经千疮百孔的国家!
    何书桓曾因为自己利落的拳脚功夫,而和朋友扮演过除暴安良的罗宾汉,但在这片战场上,他却忽然发现,原来个人的力量,在数以万计的敌人面前,竟然如此渺小。
    在敌人的枪口下,一切血肉都是最最脆弱的存在。
    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前一刻可能还在笑着对他诉说着家乡的馍馍和妈妈等待他归家的殷殷叮嘱,下一刻却在枪林弹雨中变得血肉横飞,甚至连名字都没办法留下,也再也回不去记忆中的家乡。
    何书桓看着这些,那心底那藏在最深处的,身为一个男人,身为一个中华民族子孙的流淌在血液最深处的骄傲和责任,在一天天,变得火热而又滚烫,几乎快要燃烧起来!
    中华兴亡,匹夫有责!
    他忽然明白过来,与国家大爱,生死存亡相比,男女之间的那点情爱又算得了什么?!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所以即使他收到了依萍的信件,看到了她在信中透露出的委屈和思念,也只是微微拧了拧眉头,就把依萍的信放在了一边,开始专心整理期这些天在战场的见闻来。
    他要把这些第一手资料,都用他的笔杆子传回仍旧歌舞升平的上海乃至全国,他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中华民族,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刻!
    所以后来,那些一直源源不断寄到手边的来自依萍的信,有绝大部分,他甚至连拆都没有拆开过。
    如此,陆依萍自然等不到他的回信。
    而这些,何书桓却在写给杜飞的信里,毫无保留地透露了出来。
    而现在,这封信,就在陆依萍的手上。
    陆依萍失魂落魄地放下手中的信,她怔怔地望着杜飞,眼底是十足的疑惑,“杜飞,书桓这是……什么意思?他说对他来说,国家大义早已经超越了男女情爱,他还说,他要为这个国家流尽最后一滴血……你明明说过的!他是去前线当记者的!等采访过后,就会回来的!那他说这些话,又是什么意思?!”
    杜飞一脸头疼地看着陆依萍,如果不是被依萍逼紧了,说实话,他根本从来都没想过把这封信拿出来给她看。
    但这几天,依萍每天除了上课的时间外,其他时间都会站在申报门口充当望夫石,连主编都已经注意到了这件事,这才让他赶紧想办法把依萍劝走,他们是抢新闻的,可不想自家门口也闹出什么大的新闻来才好。
    逼不得已,杜飞这才把书桓之前寄回来的信,翻出来给依萍看了,希望她看完之后,能先回家去等书桓回来,不要再每天来申报这里空等才好。
    所以,在听到依萍的话后,杜飞赶忙道:“依萍,你可千万不要多想,书桓一定是在战场上,被那些硝烟给熏傻了,才会写出这些话。他那么在乎你,我们所有人都是看在眼里的。只不过可能,他这次在战场上,真的受到了刺激。你是知道的,书桓是个正义感和责任感都很强的人,在那种环境下,会生出这些想法也很正常。我保证,等他回来了,一切都会变得和原来一样!”
    “他还会回来?”陆依萍语气飘忽地问道。
    “当然,”杜飞失笑地看着她,“你可别忘了,书桓可是被我们老总派过去采访的,等绥远那边的事情告一段落,他还要回来汇报工作和进行汇总编修的,他说的那些乱七八糟的流血啊要死要活的,你都当他胡说就行了,千万不能当真!我保证,等书桓回来的时候,我一定在第一时间把这件事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