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自己没有记错,霍老爷子三年前的“急症猝死”,似乎也和龙椅上那位有着脱不开的关系。
晨光大亮,先前立在桌上的龙凤喜烛也按照男人所愿燃烧殆尽,池回坐在床边,安静地看着洗漱后的霍景玄换回一袭绣着青竹的白袍。
“要帮忙吗?”
面对男人温和有礼的询问,红衣青年唰地放下床幔,直接用行动表明了拒绝。
霍家嫡子做事细心,连府里的轮椅都比自己那个要舒服几分,今日依旧是个阴沉的雨天,池回将刀挂好,隐隐地感到膝盖泛着酸疼。
“难受?”发觉青年眉心微不可察地蹙起,男人瞥了眼窗外的天色,毫无架子地在轮椅前蹲下,“不应该……”
就算筋脉被利器尽数割断,对方的伤处也不该聚集如此多的寒气。
“御书房前的石板地,跪过吗?”
像是猜出对方在想什么,红衣青年意味不明地敲着膝盖:“一双废腿、三个时辰,若不是背挺得够直,恐怕旁人还以为我是在坐着耍赖。”
彼时原主伤口未愈,崩裂后的血水就那样混着大雨淌了一地。
“为什么?”频率固定地将手心搓热,霍景玄扒开对方乱敲的指节将手覆了上去,同时不忘叫下人去准备水袋。
尽管常言总说伴君如伴虎,可在大多数百姓眼中,锦衣卫的凤指挥使都是那个深受圣眷的帝王亲信,有多少人骂他是朝廷的鹰犬,就有多少人想成为他那样的权贵。
更何况当今圣上多疑狠辣却极重名声,若非如此,对方也不会“大发慈悲”地留下自己这根霍府的独苗。
“办事不利。”简简单单地用四个字代替那场九死一生的伏击,青年目光放空,仿佛又看到了那个拖着废腿在山林中挣扎的自己。
要不是逃脱追杀后大张旗鼓地回京、要不是故意让世人都知道自己是个残废,无须等到昨日,他或许在几个月前就会莫名其妙地“因公殉职”。
自认天衣无缝的计划彻底失败,怒火中烧又心态扭曲的老皇帝,便刻意找了个名正言顺的理由罚跪。
力度适中地揉捏着那硬邦邦的膝盖,霍景玄态度笃定地抬头:“还有呢?”
——以龙椅上那位的虚伪心性,哪怕是要泄愤,对方也不会选择如此容易落人口实的手段。
“还有……”
肤白如纸,红衣青年那双风流的桃花眼依旧漫不经心地垂着,只是由于姿势的缘故,两人的目光反而碰到了一处。
偏头避开对方的眼睛,轮椅上的青年自嘲一笑:“我不想嫁你。”
所以这便算是恃宠而骄、主动抗旨。
“我猜也是。”意料之中地点头,男人脸上完全没有被当面拒婚的尴尬,事实上,在没有听到对方的声音之前,霍公子心里想的也是“由他去死”。
然而,世事无常,仅仅一夜过去,他对这个会给自己带来无数麻烦的凤指挥使就有了新的认知。
旧伤叠新伤的骨头在皮肉中碎裂,青年藏在衣物下的膝盖有着可以用手指摸出的大块红肿,更别提对方那一身经年累积的暗疾,若是换做旁人,早该在这连绵的阴雨天中哀嚎打滚。
你的腿治不好。
直到这时,霍景玄才意识到自己昨晚的话有多残忍。
“别这么瞧我,”指尖伸向那双狭长的凤眸,红衣青年慢悠悠地描摹着它的形状,“小心我挖了你的眼睛。”
还是没有武功时比较乖。
脑袋里转过无数种迷药的制法,霍景玄握着对方的左手起身,而后笑得一脸纯良:“娘子别气……”
“为夫会怕。”
第44章
陈聪的尸体被抬走了。
或许是知道自家儿子没办好事, 又或许是和老皇帝有过交易, 总之,陈家先前来收尸时没哭没闹、安分得连屁都没敢多放,坊间用最快的速度编好了“美修罗怒斩堂上客”的本子,说书人口沫横飞,直把池回描述成了阴晴不定、喜爱砍头的怪物。
经此一遭, 本就门可罗雀的霍府更显凄凉,要不是祖上装修的品味够好, 这里活脱脱能被气氛烘托成鬼宅。
足足守孝三年,霍景玄此刻早已没有官职傍身,再加上前阵子刚被扒掉飞鱼服的凤指挥使, 整个霍府上下都散发着愉快而又轻松的咸鱼气息。
【不用上早朝多好。】
遗憾没能吃到便宜夫君亲手做的饭菜,胃口被养刁的池回瘫在轮椅上:【这破天气, 光是坐着就让小爷腿疼。】
碍于快穿局那些乱七八糟的规定, 系统所能替宿主屏蔽的痛觉有限, 哪怕0527已经在许可范围内开足马力, 池回还是觉得有虫子在骨头缝里乱咬。
若非自杀脱离属于严重违规,他甚至都想放弃霍景玄这块到嘴边的肉。
【得了吧,】悠闲地窝在自家宿主的识海里看小说,0527顺手点开系统商店, 【祛痛珠和大还丹应有尽有, 就看您老舍不舍得。】
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 池回想起那些道具只能“现买现用”的设定就来气:【奸商, 丑拒!】
【再说霍景玄现在可是大夫, 突然痊愈你让我怎么和他解释?】
懒得理自讨苦吃的蠢宿主,扫描到异样的0527捧着小说沉回识海:【大夫来了。】
“叩叩。”
从容不迫地屈指敲门,霍景玄收伞进屋,身后还跟着几名穿着下人服的小厮,池回鼻尖一动,就嗅到了那藏在雨中的药味。
霍府的下人很懂规矩,除开刚进门时对池回行礼的动作,他们全程都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霍景玄将伞放在门边,诧异地看向软下骨头的青年:“难受?”
“疼。”
轻轻摩挲自己腿上温热的水袋,红衣青年语调慵懒,脸上明晃晃地写着“你在问什么废话”。
没想到傲骨铮铮的凤指挥使也会喊疼,霍景玄哑然,又觉得这样的对方才更像个活人,挥手让小厮退下,他打开身旁的药箱:“疼是好事。”
若真的连碎骨的疼痛都无法感知,那青年的腿就是彻彻底底的两根木头。
挑出装有小号银针的布包,霍景玄先是将对方推到相对封闭的里间,而后才像今早一般在轮椅前蹲下。
“你做什么!”狠狠捏住对方的手腕,红衣青年势如闪电,眼中的凶戾完全与山间的野兽无异。
胆大包天地用另一只手去解青年的腰带,霍公子无比镇定地开口:“治病。”
——哪怕是华佗再世,也没办法隔着层层叠叠的衣物行针。
气氛僵持,想起对方昨日从阎罗香下救命的恩情,红衣青年神色变换,终是一点点松开自己铁钳般的手指。
没有得寸进尺,霍景玄眼观鼻鼻观心地动手,不仅熟练地将对方抱到床边坐好,还贴心地给患者留下了里衣和亵裤。
缓缓将宽松柔软的裤脚向上卷起,男人眼前立即出现了一双笔直修长的小腿,许是因为受伤时日较短,青年腿部的肌肉还未萎缩,只是透着些死气沉沉的苍白。
最严重的刀伤在膝弯后方,清楚对方现在绝不可能放心地背对自己,霍景玄便退而求其次地选择用手去探。
凤指挥使的体质特殊,好似怎样的重伤都无法让他留疤,指下的肌肤细腻温凉,若非亲眼所见,谁也不会相信这是一双废腿。
殿前长跪的膝盖肿得像个红糖馒头,霍景玄抽出银针,干脆利落地向上面一扎:“什么感觉?”
谨慎地让0527撤掉痛觉屏蔽,池回没好气地咬牙:“就那样。”
习惯成自然,这么多天折腾下来,青年对疼痛的分辨早已麻木,然而那双覆在自己腿上的大手却不同,今日太过阴冷,他竟能清楚地感觉到其上传来的暖意。
“不要讳疾忌医。”
仔细探查着对方腿上的穴位和经络,霍公子一本正经地叮嘱,美色当前,可他却还能抽空用药箱旁的纸笔写写画画:“娘子的腿开过刀?”
“不然呢?留着那些碎骨头在皮肉里化脓?”
“没有残余便好,”对青年恶劣的挑衅充耳不闻,男人低头,像是哄小孩子般地在那红彤彤的膝盖上吹了口气,“开刀之事太过血腥,为夫可舍不得对娘子动手。”
油嘴滑舌。
明明双腿已经没有敏锐的触感,可池回却鬼使神差地感到麻痒,原主的暴脾气上身,他用刀鞘推开对方的脑袋:“夫君自重。”
凤指挥使手中的绣春刀出鞘必见血,这么多年在京都当差,它早已砍过不知多少贪图主人美色的狂徒。
“心中坦荡,又何须自重?”陈聪尸体的惨状还印在脑海,可霍景玄却一点都不感到害怕,指间银针闪烁,他边对青年解释、边把对方的小腿扎成了刺猬。
痛觉全开的池回:……我恨。
冷汗顺着额角流下,红衣青年本就浅淡的唇色更显青白,察觉到这具身体的虚弱,还未彻底清除的阎罗香也趁机活跃起来。
阴曹地府、无间炼狱,仿若从黄泉爬出的森冷带着死意,势不可挡地浸透骨髓,好在有0527和霍景玄的双重保护,池回才没有像昨日那般吐出血来。
抬手拿过重新换好的热水袋,男人眼疾手快地用锦被将青年包住,可饶是如此,对方却还是又痛又冷地咬破下唇。
“你最好是在帮我。”努力在浑浑噩噩中保持清醒,红衣青年伸手拽住男人的衣领,语气里含着一种令人胆寒的平静。
哪怕他此刻虚弱不堪,也没有人会怀疑对方暴起后的凶性。
眼前事态的发展皆在预料当中,霍景玄拍了拍青年的手背:“我保证。”
——就算无法恢复如初,但对方至少会比现在好过,抛开盟友之类的次要理由,他只是不想让一个如此骄傲的人日日被疼痛磋磨。
同类的体温远比小巧的水袋来得安心,挣扎着掀开锦被,放松下来的青年猫似的蜷进男人怀里,他的双腿无法移动,乍一看去便显得格外别扭。
人形冰块扑入怀中,霍景玄顿时被冰得打了个颤,害怕对方染上风寒,他便调整姿势拉下床幔,又用锦被将彼此和水袋牢牢裹住。
眼下正值初夏,谁家也不会备着炭盆,男人本是端端正正地坐着,没一会儿就被青年蹭开了衣襟。
银针入手,霍景玄顺势便想要逼出对方体内的毒素,这法子虽然凶险,却有着喝药无法比拟的迅速。
暗中把关的0527老神在在地旁观,蔫坏蔫坏地录下了池回意识模糊的景象。
不知过了多久,锦被中瑟瑟发抖的青年终于安稳下来,霍景玄一手抱住对方,一手慢慢拔下那些细长而锋利的针。
如玉的指尖凝聚一抹乌黑,霍景玄谨慎地用银针将它挑破,腥气浓重的余毒便顺着血液流到手帕之上,似乎是明白对方没有恶意,那低声嗡鸣的绣春刀终是缓缓地归于静默。
真是将防备写进了本能。
将青年平稳地放回床上,霍景玄顺手将对方被汗水打湿的鬓发拢至耳后,素来喜洁的他刚要转身收拾残局,却又像想到什么似的停在原地——
作为一个鲜少出手的好大夫,他提前收些“诊金”应该不算过分。
于是,当池回降低痛感被0527唤醒后,就看到自己正压在某人身上耍流氓。
瞬间清醒的池回:……???
原本干净整洁的外衫凌乱不堪,男人形容狼狈,用来束发的玉冠也有些歪,两人亲昵地同盖一条锦被,交颈相拥的姿势更是暧昧。
咋回事?
原主的腿治好啦?小爷反攻的机会来了?
【你做梦。】
伴随着0527无情的吐槽,池回遗憾地发现自己依旧断腿,警惕地从男人怀中起身,他半点也不想在这种情况下自找太阳。
“娘子不负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