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下二楼,她走进厨房,轻手轻脚地从冰箱里拿出食材认真地准备起晚饭来。
灶台上的蓝色的火舔着锅底,荀芷粟守在旁边无事可做,便透过厨房的窗子望着窗外发呆。
窗外,远远的,是笼罩在夜色中的连绵起伏的青山。以前在无聊的时候,荀芷粟便会盯着它浮想联翩,这座山就像老家的铁弓山。
铁弓山满山都是宝贝,小时候,她像一只快乐的小鹿一般满山满野地疯跑,春天里山上开满五颜六色的小花,摘一朵戴在头上,和表舅家的表姐还有表弟捡松果,采蘑菇,拾柴火。爱玩的表弟还偶尔抓上一只野兔带回家改善一下生活。现在想想,那时的时光竟是最快乐最无忧无虑的时光,那时她的朋友也不多,但是至少表姐表弟对她很好,还有姥姥,她好久没有回去看姥姥了,那么冰冷的地方,姥姥不会觉得冷吗?
“发什么呆?没看到锅都开了吗?”身后传来像如冰一般冷冷的声音,吓得她一个激灵。
她抬手快速地抹了一把泪,转过身,嘴角微微上扬,脸上展现出若隐若现的笑:“晋扬,你起来了?饭,马上就好,都是你爱吃的。”
唐晋扬没有戴假肢,宽大的睡袍下有一半是空荡荡的,他拄着拐杖,因为刚睡醒,头发凌乱,他没有戴眼镜,睡眼惺忪的样子减了几分威严。
“很委屈?”唐晋扬走近两步,盯着她的眼睛,声音比刚才柔和了一些,但是眸子里的冷漠却让人不寒而栗。
“没,没……”荀芷粟揉了揉眼,指了指流理台上的砧板,轻语地解释道,“是我刚才切洋葱不小心辣了眼睛。”
唐晋扬冷哼了一声,便没有说话,盯着她看了足足有半分钟,才转过身慢慢地拄着拐杖走出厨房。
荀芷粟关上火,弯着腰从橱柜里拿出碗盆往外盛汤。
餐桌旁,唐晋扬正襟危坐。因为他是背对着她,所以,她透过厨房的玻璃窗,看到了他宽大的背影,落寞的,孤寂的,其实,他和她是一样的吧,失去最爱的人,甚至比自己更可怜,因为他是活在过去,活在仇恨中,而她能做的,只是让自己看起来更不幸,来满足他的报复心。
她把饭端上饭桌,三菜一汤花花绿绿的盛在几个小盘子里,都是他最喜欢吃的——虾仁拌苦瓜,洋葱炒木耳,肉丝青菜,西红柿鸡蛋汤。
唐晋扬根本没抬头看她,她摆完饭菜之后,又慢慢地退回到厨房里,每次她都是等他吃完之后才上桌吃饭的。她早晨中午都没吃饭,再加上被唐晋扬□□了一下午,早就饥肠辘辘,恰巧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她尴尬地低头,看了他一眼,说道:“晋扬,饿了吧,你先吃,我收拾一下厨房。”
她站在那里,想等唐晋扬的回答,但是他根本就不屑于理她。
她讪讪地看他一眼,慢慢地进了厨房。因为下面还有腰还是很痛,所以她走的很缓慢,一步一步就像回放的慢镜头。
“过来吃饭!”唐晋扬在后面喊了一句。
她忽然一僵,站在那里没有反应过来。
什么?他竟然让她一起吃饭,在一起的这几年,每次都是他吃完离桌之后她才上桌的。
见她一脸迷茫的样子,唐晋扬将手里的碗往桌上一摔,阴沉着脸骂道:“荀芷粟,你是听不懂人话呢,还是对我有意见?”
荀芷粟见他发火,几步踅过来,结结巴巴地说道:“晋扬,别生气,我现在就吃……”
“不想吃就拉倒,难不成还要我求你不成?”唐晋扬严肃的冷若冰茬的声音让她浑身一颤。
“对不起,对不起,晋扬,我错了,别生气。”她连声道歉,哆嗦着拿起筷子,大口地吃着米饭。
唐晋扬白了她一眼便没有再说话。
饭桌上像是上演着一出一男一女表演的哑剧,一点声响也没有。
荀芷粟端着饭碗低着头吃着米饭,她只敢夹自己眼前的那盘菜,一盘虾仁炒苦瓜,她不知道唐晋扬为什么会喜欢吃苦瓜,看起来脆脆绿绿的样子,吃起来竟然是从舌尖苦到心里。
唐晋扬目不斜视,根本不去看她。
荀芷粟生怕弄出声响惹他生气,小心地不让勺子碰到盘子,嘴里不敢发出声响。
一会儿,唐晋扬啪的一声把碗放到桌子上,
荀芷粟想问他:还想不想吃,再给他盛一碗米饭。可是,又怕这句话把他惹恼了,以前因为他吃饭的时候,她过来和他说话,他推倒碗筷、拂袖而去的情形不是没有过。
忽然,唐晋扬然开腔:“吃完饭抹点药。”
荀芷粟夹起的米饭一下又掉在碗里,是她听错了吗?一定是她听错了,可是刚刚那就是他的声音。
“晋扬,你刚刚说什么?”她怯怯地询问,眼睛里射出。
唐晋扬眉头拧起,双手按着桌子的指甲因为用力而泛白,他狂躁地叫道:“荀芷粟,你在想谁啊?这么心不在焉?”
虽然他说话的语调还算平静,荀芷粟已经感受他身上酝酿的浓浓的怒意。
她忙摇头:“没有,没有。”
她垂着眼,不敢看他阴沉沉的脸色,小声问道:“晋扬,你不是不喜欢闻那种药味吗?”
唐晋扬抽出纸巾擦擦嘴角,敏捷地往垃圾桶里一扔,嘲讽道:“和你那张让人恶心作呕的脸比起
来,我宁愿闻那个臭味。”
“对不起。”荀芷粟头低的更低,她的额头上的伤口已经结痂,但青紫色的大包还未褪去,眼睛还是肿的,脖子上因为他恶意的吸吮也变得青一块红一块。
唐晋扬重重地用鼻音哼一声,站起身来,看都不看她一眼,便径直走向书房。
荀芷粟听到他重重的关门的声音之后,才慢慢地抬头,他还是关心她的,他肯定是故意说那么恶毒的话的,从前他并不是这么冷面的一个人。
想到明天还要上班,荀芷粟从药箱里翻出一瓶好久不用的红花油回到自己的房间,慢慢打开倒在手上一些,透明的暗红,浓重的味道,却是治病的良药,这不正像她和唐晋扬的关系?对她浓烈的恨意纾解着他内心的痛苦。
半夜时分,睡梦中的荀芷粟忽然闻到一股烟味。
荀芷粟的睡眠一向很浅,而在唐晋扬患病期间更是变本加厉,只要他稍有动静她便会醒来,以至于那时她根本就是夜夜失眠,白天还要照顾唐晋扬。一次,她终于支撑不住,昏倒在病房里,被唐晋尚知道后大骂了她一顿,后来,还是唐晋尚找了一个专家帮她治疗才渐渐好起来。
半睡半醒之间,她翻了一个身,用力嗅了嗅,不错,萦绕她鼻端的的确是浓郁的烟草味。得到这个确定后,她睁开了双眼。
窗子前伫立着一个高大的身影,夜色中,一动不动,就像一帧栩栩如生的剪影,只是袅袅上升的蓝白烟雾和一明一灭的红光告诉她这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荀芷粟的心脏跳得厉害,却不敢动弹,慢慢地闭上双眼。
☆、牛排(捉虫)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回到现实
再一次见到唐晋扬是在大半年后。
那时,荀芷粟已经进了文城一中读书,和苏莹雪在同一个年级。
她的普通话还不是很标准,里面夹杂着土土的乡音;所以在学校里她显得很羞涩很腼腆,和男孩子说句话都会脸红如霞。
其实,荀芷粟是一个漂亮文静的女孩子,大人们看到她都会称赞上一句:“这真是个不错的女孩。”
当然,心思细密的女孩子们天生会有一些小小的的嫉妒心,特别是对自己身边漂亮的同龄的同性,她们总会聚在一起在背后讨论某个漂亮的女孩,谈她们的娇气,谈她们的霸道,总之喜欢夸大她们一切的缺点;然而男孩子则不同,他们会变成精明的猎手,偷偷打量着某个女孩是哪个班的,有没有男朋友,她喜欢些什么,然后投其所好,想要用这种方式把心仪的猎物猎到自己的手中。
荀芷粟在开学的第一天便收到两封情书,但是,这些东西她都是万万不敢看的,她红着脸将信偷偷塞进书包里,趁着家里人不注意,将信撕成细细碎碎的纸片,放进垃圾桶里。
那日放学之后,她刚刚走出教室门口,便被一个痞痞的男生拦住。男生说得直白,让她做他的女朋友。
荀芷粟低着头不敢看那个男生,她的脸红的像长长的走廊尽头射进来的夕阳。
就在她不知所措的时候,背后被人一拍:“芷粟,我正等你呢,怎么还不走?”
一个漂亮的女孩出现在两人的面前,男生见了笑嘻嘻地说:“莹雪,这是你朋友啊?”
苏莹雪对那男生警告道:“大尙,这是我好姐妹,人学习好着呢,谁和你这种人混啊,以后给我记住了,不许欺负她。”
那个叫大尙的男孩切了一声,斜着眼看苏莹雪:“人你姐妹还没说话呢。你着个什么急,我又不是不让她学习,我是想帮助她呢。”
他又凑近一步笑眯眯地对荀芷粟说:“哎,芷粟,上次期中考试,我可是年级里遥遥领先的第一名呐!我中考的时候可是以全市第二名的成绩靠近来的,要不是那晚上玩游戏玩一个通宵,我肯定考第一,怎么样,做我女朋友,保证你吃不了亏,告诉你一个小秘密。”说着那男生自来熟地凑近她的耳朵小声嘀咕了一句话。
荀芷粟何曾听到过这么露骨的表白?只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大尙嘻嘻笑,满意地摸着下巴道:“小粟,你是我见过最爱脸红的女孩,其实,我也是很害羞的。”
苏莹雪差点被他的话肉麻得给昏过去,伸手推了他一把:“一边害羞去,我们要回家了。”
说完拉着荀芷粟的手就走,荀芷粟跟在她后面,那个大尙却还是还不知死活地朝她吹着口哨。
她们一路经过学校的篮球场,那儿有一帮男生在打篮球,周围是一帮对篮球一窍不通却不断尖叫的花痴小女生。
“谢谢你,莹雪。”荀芷粟的声音像蚊子一般。
“没事,我们是一家人啊。”苏莹雪笑,补充道“在家也是,你就把我家当成自己的家,我妈甩脸子给你看,不用怕,有我呢。”
荀芷粟抿嘴笑:“没有,莹雪,冉珠阿姨对我很好。”
苏莹雪的目光不经意间扫向篮球场上那一群激战中的男生,忽然眼睛一亮,她惊得用手捂住嘴巴。
荀芷粟顺苏莹雪的视线望去,迎面走来一身运动短衣短裤的高个子年轻人。
他脸上都是笑容,手指上潇洒地转着一个篮球。
“嗨,”年轻人笑着开口朝呆住的苏莹雪打招呼,“美女,好久不见。”
“晋扬哥,你怎么回来了?”苏莹雪松开荀芷粟的手,几步跑到年轻人跟前。
年轻人一拍篮球,将球扔到球场上,拍拍手:“怎么,不喜欢我回来?”
苏莹雪看着他一跺脚:“晋扬哥,你就会欺负我。”平时性格开朗的她竟然有了小女儿的羞涩。
唐晋扬揉了揉她的脑袋,开怀地笑:“出去吃饭吧?”
“好啊,”苏莹雪答应着,可是看到旁边的荀芷粟犹豫道,“晋扬哥,可以带着我表姐吗?”
唐晋扬朝荀芷粟礼貌地点点头:“可以啊。”
荀芷粟这才停止愣神,这人似乎并没有认出她,她的心里有些小失落,但是也感觉有些幸运,那个晚上的遭遇变成了一个只有她知道的秘密。
她拉了拉苏莹雪的衣角,小声道:“莹雪,你们去吧,我还要回家写作业啊。”
苏莹雪搂住她的肩膀,央求道:“芷粟,明天有一天时间写作业呢,再说,我都不发愁,你学习比我好,更不用着急啊!好不好?”
其实还有一个原因荀芷粟没说,她不想到人多的地方去。
“走吧,芷粟,好不容易放一次假,好好放松一下。”唐晋扬歪着头询问,温和的声音里还含着笑。
荀芷粟终于点头答应。
唐晋扬和球友打了一声招呼,便领着两个女孩走出校园。
那年是十月,荀芷粟记得,那时校园里的枫树都变红了,那个人优雅地走在前面,他的旁边是苏莹雪,不知唐晋扬说了什么有趣的话,逗得苏莹雪咯咯地笑。忽然,他停下,轻轻拂去苏莹雪肩头的落叶。当时,荀芷粟想,那是她从小到大见到过的最和谐、最美好的画面了。
他的车就停在门口,他很绅士为两位女孩打开车门。
苏莹雪嘟嘴说:“晋扬哥,我要坐前面。”
唐晋扬摇摇头,笑着说:“你这丫头,叽叽喳喳地在前面,会影响我开车的。”
其实,后来,荀芷粟才知道,原来车上的所有座位中,副驾驶是最危险的,他怎么会舍得让他最爱的人坐在那个位置上呢?
唐晋扬见两人坐稳,才发动车子。
荀芷粟忽然看到后视镜里有一个人正朝车子狂奔。
她朝苏莹雪看了看,苏莹雪也看到了:“晋扬哥,后面有人追车子呢。好像是晋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