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清安慰自己,心宽体胖嘛,竞云君现在应当是很快乐的。
人嘛,高兴就好了,管那么多干嘛呢,这世上有什么过不去的难关,一切都会好的……
这厢东西看好,正准备掏钱,身后忽然有人轻唤,“是丫丫吗?”
众人齐回头,却见老旧屋檐下,苏荔臂挎竹篮,一身浅杏长裙,气质温婉恬静。
华清和衔玉对视,衔玉轻哼一声,与他传音:‘我说什么来着,凶手自己找上门来了。’
华清叮嘱:‘暂没有真凭实据,万不可轻举妄动,打草惊蛇。’
苏荔视线凝在阮芽身上,穿过稀流的人群从街那头走来,在她面前站定,当真有几分久别重逢的喜悦,“丫丫,真的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衔玉说过很多遍,就是苏荔想害人,阮芽一面觉得不应当,一面又不能不听衔玉的话,于是抬头茫然地看他。
衔玉手臂勾住她肩膀,轻轻拍了拍,她才鼓起勇气打招呼,“苏阿娘。”
衔玉反问,“仙尊夫人,不应该好好待在九华山吗。”他盯着她竹篮里的瓜果蔬菜,“怎么跑到这乡旮旯里来了。”
这实在不是跟长辈说话的口气,华清不得不出面,先客客气气打了招呼,再照衔玉说的那样,将此行目的简略告知。
苏荔面露讶异,“所以你们是来追查凶手的?你们觉得是我给竞云君下的毒?是我送的衣裳害死了那些无辜女子?”
华清说:“推断而已。”
气氛尴尬,苏荔一时无言。
一直看热闹的银店老板好心开口打破沉默,“看也看了,戴也戴了,你们到底买不买?”
“买,当然要买。”苏荔心思通透,主动替他们付钱,衔玉随便抓了一根银簪,“那我也要。”
苏荔大人不记小人过,一并付了。
她如今的装扮与在九华山时大不同,褪去锦衣华服,摘下满头珠翠,俨然是一副归园田居,洗手作羹汤的贤妇模样。
“你们说的赭红鬼伞,还有什么文彦道士,下毒杀人这样的事,我毫不知情。仙缘大会后不久,我就离开了九华山,一直待在南疆,根本没机会做那样的事。如若不信,你们可以去黑崖寨查我的入山时间。”
衔玉问:“你为什么来南疆。”
苏荔微抿唇,目光隐忍,她本就生得清丽纤柔,如今素衣轻裳,更是我见犹怜。
华容心有不忍,“夫人有何难处?”
衔玉白他一眼,这个华容真是个蠢驴,妹妹才死了几天啊,现在就被美色冲昏了头。
苏荔抬头,苍白一笑,“实不相瞒,我早就不是仙尊夫人了。仙缘大会后,我同仙尊已经和离,只是兹事体大,暂时没有对外公布。”
她抬袖轻拭去眼角泪痕,“我不知道为什么,你们查到的那么多线索纷纷指向我,我有口难辨。”她抬头,坦坦荡荡直面众人质疑,“有些话,我实在羞于说出口,诸位道长,还有丫丫,你们……随我来吧,来我家看看,你们就什么都知道了。”
大家纷纷看向衔玉,又看看华清,等他们拿主意。
华清和衔玉私下传音,‘她出现在这里实在是巧合,去看看吧,看看到底有没有冤枉她。’
衔玉哼哼,‘她这招叫不见兔子不撒鹰,我们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去就去,我们人多,不怕她。’
旁的先不管,这次的俗语是一个字都没说错,真是太棒了。华清深感欣慰,投去老父亲般慈爱的眼神,衔玉心里很得意,他果然是最聪明的。
苏荔住在城外,出了城门步行两刻钟就到,远远的,在山脚下就能看见,半山腰上,云遮雾罩,孤零零一座吊脚楼。
华清不解,“夫人一个人住吗?为什么不住在城里?”
苏荔回:“我夫君喜静,加之南疆人以部族为居,十分排外,外来人……”
华清大惊,“夫君?”
苏荔后面的话已经没人听,‘夫君’二字足够掀起轩然大波。
众人面面相觑,不是已经和离了吗?哪来的夫君?莫非……
话音刚落,见山脚下竹林边站了个人,身形颀长,面容清瘦,隔着山间霏霏冷雨看去,他病容憔悴,浑身死气缭绕。
苏荔撑开油纸伞迎上去,为他拂去周身水汽,“温郎,你怎么出来了。”
“哦!我知道啦!”衔玉机智说:“这个就是万花镜里说的那个那个,你的魔族姘头啊!”
传闻中苏荔的初恋,被她爹一巴掌拍死那个。
这么一说,大家都明白了,原来他没死啊,一直被苏荔藏在南疆,那同斗宿仙尊和离,是为了这个男人吗?
苏荔也不隐瞒,“没错,他叫温绍,现在是我的夫君,他没死。”
温绍笑着跟他们打招呼,衔玉抱着手臂,昂着下巴,才不理他。
衔玉不动,阮芽和柳催雪也不动。阮芽低头摆弄她的银腰饰,柳催雪摘了一片竹叶塞进嘴里嚼,又“呸呸呸”吐掉。
华清无奈,只能站出来与温绍寒暄,将这些后辈一一介绍。
苏荔说:“虽然丫丫不是我的亲生女儿,却也叫过我几声苏阿娘,再者,事关我清白,我会帮你们一起调查的。”
这三言两语的,那么多条人命好像就跟她没啥关系了,她倒成了被冤枉的那一个。衔玉无声地笑,觉得很有意思。
如此,八个道士,一个聪明蛋是衔玉,两个笨蛋是阮芽和柳催雪,全部住进苏荔家。
华清一行倒是好安排,能放蒲团,有地方打坐就行。
苏荔忙前忙后,好不容易收拾好丫丫的房间,进屋去叫她,却见这三人你搭着我、我搭着你,挤在一张床上睡得正香。
在玉葫芦里很难真正睡个好觉,风大的时候葫芦颠来颠去,阮芽时常害怕得不敢闭眼,是以赶路这些日子,他们实在是累坏了,如今双脚终于踩到踏实的地面,当然是要先好好睡觉。
只有衔玉在装睡,他连睡觉也抱着胳膊,笔直躺着,两腿交叠,酷极了。
不管苏荔再如何花言巧语,他也不会相信,这时装睡就想看看,苏荔会不会趁他们睡着的时候做坏事。
不多时,苏荔果然推门进来,衔玉心中一凛,浑身肌肉块块紧绷,藏在胳肢窝里的手指随时准备结印,给她来一梭子。
苏荔哪知道他这么多歪心思,她上来就把被子扯了,一个个全叫醒,“丫丫,你是女孩子,怎么能跟两个大男人睡一张床,你娘亲……她没有教过你吗,未婚女子,不可与外男同寝的!”
衔玉不得不睁开眼,指着她,“你你你!干什么,别扯我被子!”
苏荔早就对他不满了,“你这个孩子,真是没礼貌,你把手从她身上拿开,不准抱她!”
衔玉老母亲护小鸡仔一样,展开双臂护住阮芽和柳催雪,“你这个坏女人!休想把我们分开!”
“我是坏女人?”苏荔两手叉腰,“你干爹与我是同辈,你竟敢对我如此无礼!”
衔玉六亲不认,“你算个屁!”
“好啊!好啊!”苏荔指着他,气得手抖,她在屋舍中转了个圈,一把操起笤帚,“我今天就代你爹来管教你!”
衔玉暂时没有她作恶的证据,一时不能将她如何,这时被撵得满屋子乱窜,一边跑还一边骂,什么臭婆娘、毒妇、蛇蝎心肠,全骂出来了。
苏荔自小长在九华山,老仙尊独女,也是千恩万宠长大的,何时被人这样羞辱过。她情急之下,难得失了一回体面,也不管什么长辈小辈,右手一伸,唤出法宝羽佛宝扇。
宝扇瞬间变成圆桌大小,烁光熠熠,她一手拍下,将衔玉像拍苍蝇那样拍在地上。
衔玉咬牙切齿,“你这毒妇来真的?好,那就休怪我无情了!”
两人当即动起手来,楼下正在同温绍闲聊的华清道长忽然一摸脑袋,“咦?何时下起了雨。”
“啊?漏水了吗?”温绍疑惑抬头。
接着整个楼板都开始滴滴答答往下漏水,竹舍很快就变成了水帘洞。
“不好!”华清拔腿就往楼上跑。
屋舍里狂风大作,臂粗的十来股水柱胡乱浇淋,华清推门进去,立即就被喷了个满头满脸。
华清一拍大腿,“不要打了!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啊!”
水淹了半间屋子,衔玉储水耗尽,苏荔的宝扇也被他撕烂了,两个人倒在地上,互相抓着对方的头发,面目狰狞,嘴角溢血,狼狈不堪。
柳催雪抱膝坐在桌上,看呆了,阮芽提着裙子光脚踩水玩。
华清一个劲拍大腿,“哎呀哎呀,造的什么孽啊!”
第45章 被完全信任和依赖着……
衔玉万分笃定,这一切都是苏荔的阴谋,她在故意激怒他,试图把丫丫从他身边带走。
就像当初对付柳催雪那样,在一点一点瓦解她身边保护的屏障。
若不是他这次多叫了几个打手来,只怕他们踏入南疆地界的那一刻她就动手了,现在她所表现出的善意,不过是缓兵之计。
她显然是没想到丫丫身边现在有那么多人,她不好下手了,原计划行不通了,需要重新规划。
现在她装得一副纯良无害,还说什么要帮他们查明凶手,不是贼喊捉贼吗。
还以长辈姿态,横插进来,指手画脚。
呸!算什么东西。
衔玉岂会让她得逞?她不是最喜欢讲规矩吗,对付讲规矩的人,衔玉自有一套办法。
苏荔这边,才邀请他们住进家里来,总不能下午就赶出去。
她坐在角楼前的院子里生闷气,华清一个劲劝她,“他还是个孩子啊,夫人又何必跟他计较呢,大人不记小人过,退一步海阔天空,算了算了……”
苏荔气得脸都红了,“他都快一千岁了!还是孩子吗?”
华清:“呃,他是妖嘛,孩子心性。”
衔玉从二楼推开窗,朝下“呸”了一声,“不是你说你跟我干爹是同辈吗?”他阴阳怪气,“荔姑姑,你可千万不要跟我一个小孩计较啊!”
华清抬手,施了个御风术“嘭”地把窗户关了。
苏荔气得吐血,却只能咬碎银牙往肚里咽,她眼神中有藏不住的杀意,温绍坐在她对面,掩唇轻咳两声,苏荔立即回神,“温郎,你怎么了!”
温绍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来了这么多客人,晚上好好招待一下吧,我陪你去买些食材。”他有许多问题想问她。
苏荔却不给他这个机会,“我去就行了,你身子不好,别乱走。”
温绍想起身,却被她按住肩膀,动弹不得,苏荔提上竹篮,转身即走。
衔玉从窗缝里看见苏荔挎着篮子下山去了,转头开始收拾房间,“唰唰”几下,湿透的床单被褥就变得干爽,阮芽趴在床上整理,衔玉猛地想到那些害死人的法衣,赶紧让她躲开。
阮芽莫名其妙,衔玉扑上去,撕开被褥,检查里面的棉花。
结果当然是什么也没发现,倒弄得满地的白棉絮,衔玉摸着下巴,煞有其事,“很合理,同一个招数,她不会使用两次。”
阮芽叹了口气,只能把扯烂的被褥收拾收拾抱出去,从芥子袋里掏出自带的换上。
衔玉坐在换好的床铺上,拧着眉毛苦思,不知道苏荔还有什么阴谋在等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