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了,世人眼里,妖怪不都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吗?衔玉自觉已经很讲道理了。
不多时,华清出现在门口,衔玉抱膝坐在窗台上,笑眯眯一歪头,“道长请坐。”
华清视线一扫桌面,皆是素茶糕点,还不算做得太过分,他气哼哼坐下,身后七个师弟握紧腰间佩剑,严阵以待。
妖怪与道士,天生对立,能这样心平气和坐下来说话,属实难得。
衔玉也不啰嗦,将买卖衣裳的始末,还有自己的猜测详细道明,田华的欠条、惩戒堂的契约书,以及大柱当时开的票据拍在桌面上。
“你可以不相信我说的话,但九华山的开明兽印总该相信吧。”
华清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耐着性子一张张翻看。
衔玉长长叹了一口气,“人不是我们杀的,但确实也跟我们有关,有句话老话怎么说来着,我不杀伯父,伯父却因我而死……”
华清忍无可忍打断他,“是伯仁!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嗐。”衔玉满不在乎摆摆手,“反正都那意思。你们杀了奇绣坊的小蜘蛛,小蜘蛛也是无辜的,他们就该死吗?”
“师兄!你不能听他一面之词,不能凭几张纸就信了他们的鬼话,仙尊夫人怎么可能会做出那种事,说不定这些东西都是他们伪造的!”
说话的是死者的哥哥,华清的师弟华安,他两手按在剑柄,一双眼因妹妹的死熬得通红。
华清回头,目光中不自觉带了几分威严,“华安,没有真凭实据,不可妄下定论。再者,这些凭证确实不似伪造,至于人是不是被仙尊夫人所害……”
衔玉提供的证据充分,死者死因存疑,那衣裳法阵也不是妖族惯用。
华清紧紧抿唇,也感到为难,如果这件事禀告师门,凶手真是苏荔该怎么办呢?以九华山和清徽院的情分来说,很难真正让她付出代价。
再者,现在证据不足,无论是哪一方都不足以定罪。
衔玉老神在在,“绣神山也不可能莫名其妙背这口黑锅,我已经查到了,凶手就藏在南疆!我明天就要出发去抓她!既然你们也要抓凶手,我就勉为其难带你们一起去好了。”
华清将那堆纸四四方方叠好,狐疑地看着他,“你有阴谋。”
衔玉跳将起来,大呼冤枉,“我有阴谋?!”他指着自己的鼻子尖,“我有阴谋?我都是为了柳催雪好吧!”
“竞云君!”众道士异口同声。
“差点忘了,竞云君自去了九华山,好几个月都没消息了。”
“他还在九华山吗?”
“我们应该去找竞云君!”
“稍安勿躁稍安勿躁。”衔玉双手往下压,自墟鼎中掏出一面万花镜,缓步踱到门口,“不瞒各位,其实柳催雪早几个月也中招了,被那个毒妇给毒傻了。”
他抬手在半空化出一面水镜,将万花镜中内容投入,水面微微荡漾开,众道士抬头,水镜场景渐渐变得清晰。
只见一间小屋中,衔玉侧躺高榻,脚边跪着他们心中不染尘埃如冰雕雪铸一般的竞云君。
衔玉将一对脚丫伸到柳催雪面前,“闻闻,香吗?”
柳催雪虔诚捧起那对脚丫,慢慢地凑近,深深吸了一口气,陶醉道:“香!”
无论是第多少次看,衔玉都忍不住捧腹大笑,“啊哈哈哈哈哈哈哈,笑死我啦,救命啊——”
饶是好脾气的华清也咽不下这口气,他目眦欲裂,当即拔剑相向,“你简直欺人太甚!”
衔玉被一帮道士撵得满屋子跑,水镜不停,还在循环播放。
平地风起,衔玉腾地窜上房梁,“都给我住手!不然我就把这些卖到万花楼去,让全天下人都看见,让你们清徽院颜面扫地!”
这帮道士快被他气死,“你究竟想干什么!”
衔玉跳下地,从容地整了整衣襟,两手背到身后,“柳催雪的毒可不是我下的,是苏荔,就是那个黑心娘们儿。刚才不是都说了吗,我已经查到凶手在哪里了,我们一起去抓他。”
华清强稳心神,“竞云君现在何处?”
“好着呢好着呢,能吃能睡的。”衔玉抓了桌上的欠条塞进怀里,跳到窗台,纵身跃下。
他顷刻不见了踪影,唯有余音回荡,“明天你们就能见到他了,我们明天就出发——”
出城,走到绣神山脚下,天都快黑透,一整天经历了太多,衔玉整个人都是乱的。
想到丫丫很可能上辈子就是被挖心死掉的阮清容,他迫不及待想见到她,好好抱一抱她。
随即又想到她说自己天生无心,衔玉猜测,她的心说不定就是被苏荔给挖走了。
没关系,他会给她报仇,以后会保护好她,再也不让她受伤了。
疲惫地揉揉眉心,衔玉才想起没给丫丫带吃的,他转身欲返回城中,身后突然有人喊。
“衔玉。”
是丫丫的声音,衔玉回头,眯眼盯着黑暗中的一处。
高高的谷堆前面站出一个模糊的人影,头顶两个尖尖的狐狸耳朵。
衔玉快步跑去,走到近前看清,果然是阮芽。
她不知道在这里等了多久,起身时感觉腿麻,身形不稳,衔玉抱住她,“你怎么来了。”
她索性由他抱着,柔软的身子偎着他,“小雪吃饱睡觉了,我就想找你,听他们说你今天进城去要债,我看太阳落山还没回来,也不知道你在哪里,就在这里等你。”
双腿短暂失去知觉,很快如蚁噬般的酥麻感自下肢传来。
阮芽在他怀里一阵战栗,不自觉嘤咛出声,“衔玉,我的腿好麻,啊哈哈,好痒——”
他心间倏忽一紧,抱住她倒在身后的谷堆上,“你,你怎么这样说话。”
“我咋说话了。”她扭来扭去不舒服,在他胸口发笑,“真的好痒。”
远处有交谈声越来越近,衔玉与她鼻尖相蹭,“嘘——”
他封住她嘴唇,浅浅地尝,慢慢地咬。阮芽抱住他的腰,不敢发出声音,等田埂边路人走远了才敢提要求,“给我捏捏脚吧。”
他腾出手,顺从地沿她腰线往下游移,脑子里乱糟糟的,手掌不知来到何处,感觉到她双腿因为防备下意识蜷起时,衔玉飞快撤回,滚至一边。
黑暗中看不到脸红,衔玉浑身如被火烫,努力压抑着急促的呼吸,整个手掌都麻了。
阮芽毫无所觉,窸窸窣窣起身,弯腰自己捏了捏,“好啦,没事啦。”
“你到哪里去了。”她爬过来,四处磨挲,衔玉抓住她的手,宽大的手掌擒住她细弱的手腕,用力一带把人捞进怀里,埋首在她颈侧大口呼吸,平复心绪。
阮芽一动不动,放松身子趴在他胸口,“你咋了。”
“我想你。”衔玉双臂用力收紧,胸口微热,一遍遍嗅着她的气息,“我一整天都没见你。”
“没有一整天。”阮芽靠在他肩头,“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我们才分开了,一二三四……六个多时辰。”
衔玉“嗯”了一声,“人家都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禾,所以其实我有好久好久没见你了。”
“呃——”
虽然,但是……
阮芽小心翼翼,“是如隔三秋吧?”
第41章 辣么熟悉,辣么陌生……
“想吃什么。”衔玉背着她慢慢走在稻田边的大路上。
阮芽愉快地翘了翘脚尖,“鸡丝面!还有煎鸡蛋,放很多很多葱花。”
把鸡蛋按在鸡汤里泡着,放在最后吃,鸡蛋吸饱了汤汁面汁,咬一口,美美的。
她“咦咦呜呜”发出一串怪声,在衔玉背上高兴得扭来扭去。
“好。”衔玉把他往上掂掂,突然想到什么,“你闻闻我身上有什么味道。”
她抬起上身,脑袋拱进他脖颈间,小狗一样抽动鼻尖轻嗅。凉凉的鼻尖、温软的唇不时擦过颈部皮肤,衔玉心中一紧,喉结艰难滚动两下。
衔玉身上有一股冷冷的冰雪气息,但自从她上次晕倒,他把自己弄得像个人形汤婆子之后,又变成了像热温泉一样暖融融。
很难准确说出是什么味道,但无论是那一种她都非常喜欢,衔玉是因为她怕冷才变得暖和,只要靠在他身上,就会感觉安定和幸福。
阮芽思忖片刻,“开水的味道?”她贫瘠的小脑瓜实在是想不到可以形容的东西。
衔玉:“啥?”
他翻了个白眼,“你再闻闻,头发、衣服,好好闻闻的我的衣服。”
她依言在他背上扒拉,用力吸气,好半晌才惊喜“哦”一声,“香香的,好像是……银花楼里面那些漂亮姐姐身上的味道。”
上次查灰蛊雕的案子,衔玉带她去过一次银花楼,大家对阮芽的兴趣明显比衔玉更大,那是她第一次知道什么叫花团锦簇,醉生梦死。
衔玉故意大声说:“我去了银花楼,在那里呆了好半天。”
阮芽:“真羡慕你。”
衔玉挑眉,“?”
阮芽:“我也想去。”
衔玉:“啥啥?我去逛青楼了!你就不生气?!”
“有一点点。”阮芽很好脾气的,“因为你没有带我去,但你是去办正事的,我也不怪你,我们下次再一起去。”
衔玉一肚子花花肠子打了结,她连什么是喜欢都没闹明白,哪懂吃醋呢?
他倒把自己气得不轻,“去个屁!”
阮芽一脸向往,“姐姐们香香软软的,会摸我,给我捏捏,还会喂我吃东西。”
衔玉两腮鼓鼓,气成了河豚,“你又忘记了!除了我,不可以随便给人摸。”
阮芽:“可是她们都是女孩子。”
衔玉大声:“女孩也不行!她们会带坏你!”
城东连萝里坊十字街、横街两侧全是酒馆、青楼和食铺,夜间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衔玉只带她在最边缘玩耍,吃完东西,给柳催雪打包了食物,赶紧领着人回家,生怕她拉他去逛青楼。
次日一早,衔玉天不亮就醒来了,阮芽窝在他胸口,柳催雪也紧紧依偎在他身边,抱着他一条胳膊蜷成团。
浓雾从大鸟窝指粗的缝隙里流进来,空气潮湿冰冷,衔玉后知后觉意识到,白猿翁说得没错,是应该盖个房子的。
才刚过中秋就这么冷了,等到数九寒天,丫丫睡在这里头,不得冻成个大冰块。
他心中暗自有了计较,等从南疆回来,就把房子重新修整修整,盖得又结实又漂亮,鸟窝也得弄得保暖些。